他刚来应天做转运使的时候,本是想大刀阔斧地做出一番事业,将来好回京拜相,青史留名。
谁知应天府还有个襄阳王。
襄阳王在应天府经营多年,整个应天就是襄阳王的一言堂。他这个转运使,若不投在襄阳王的麾下,就注定毫无作为。
更何况,襄阳王以事成之后的高官厚禄引诱他的时候,霍芳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动了。
老老实实地在地方上做政绩、在京城里攒资历,一步一步往上爬,怎比得上从龙之功、一步登天来得痛快?
霍芳几乎没有怎么挣扎,就称为了襄阳王一党,为襄阳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秘事,偷偷地笼络江洋大盗,贪墨公款,准备招兵买马,挥师西进。
可是越与襄阳王相处,霍芳就越发现,襄阳王,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
虽然他们干造反这一行的,普通的仁义礼智信早已抛在脑后了,但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你想要造反,总得做出一个礼贤下士的模样,为自己挣一个民心吧?
可襄阳王就不。别说是千金买马这种高难操作了,他连一个女人都吝啬与属下分享。
在襄阳王看来,他生来就是天皇贵胄,皇位是他的囊中之物。属下忠于自己,是他们应当应分的,要他礼贤下士?凭什么?
想到这里,霍芳几乎要冷笑了。
你这么尊贵,怎么没见太宗、真宗传位于你呢?
造反就好好造反,造反得来的皇位坐着也不烫屁.股。就怕明明做着造反的事情,心里却觉得自己是正统,别人都该捧着自己,连一点小小的代价都不愿意付出。
霍芳转头对地上那滩血迹道:此事之后,虽然我弃暗投明,恐怕也保不住官位。你丢了性命,我失了官位,同是天涯沦落人,你不要怪我,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罢。
说完,又长叹一声,和衣而眠,直到天明。
府衙之中,公孙策合上最后一本账册,长舒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将黏在前额的碎发拨开:裴大人。
裴元看了看包拯,又看了看公孙策:你们要说什么,就说吧!
公孙策道:学生只是觉得裴大人忒会当家。从天禧三年直到如今,应天府年年都能结余不下十万两黄金。这可真不是个小数目,黄金百万,都够官家在汴梁开二十几座工厂的了。
裴元道:本官担任应天知府,不过三年耳。
公孙策道:那就更了不得了。历任知府,都这么会当家。看来应天不愧是龙兴之地,风水就是好。
他两手撑在裴元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既然应天知府这么会当家,府库结余这么多钱粮,去年的大水,为何还叫那么多百姓流离失所?若不是那些百姓居然一路走到了汴梁,你们是不是还想要隐瞒?
裴元沉默不语。
公孙策道:裴大人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裴元道:本官什么也不明白。
公孙策直起身子,抱臂问道:裴大人,学生就问你一句话。应天府这么多年结余了一百余万的黄金,去年水灾朝廷又拨了那么多的钱粮赈灾。这一切足够你们将灾民好好地安抚好,顺顺利利地度过这个饥年。可是应天府偏偏就没能赈好这个灾。到底是裴知府你是个蠢货,拿着这么多的财物也赈不好这个灾,还是另有隐情,比如
这百万黄金并不在府库之中,连带朝廷的钱粮都被人挪用了呢?
裴元道:我是个蠢货。
公孙策被他逗笑了:裴大人太谦虚了。
裴元道:这并非谦虚,盖因我从来也不聪明,当年科举,我是殿试最后一名。
公孙策点头:殿试最后一名,也算是个好名次了。我从十二岁考童子试,到现在二十四岁了,依旧只是个秀才,连举人都没考上。
裴元道:人各有命。
公孙策道:我虽然没考中举人,但却给一处钱庄做过几年的账房。我家乡那处县城,城外有一片连绵的山脉,险峻无比,里面不少强人出没。山匪们打劫过往的客商,得到了金银财物,总得找个地方销赃。一来二去,我所在的钱庄就和山匪勾结在了一处。我平常闲来无事,也常和来销赃的山匪谈天说地,听说了一些奇谭。
他问裴元:裴大人,你知不知道,世间最残酷的刑罚是什么?
裴元道:本官只听说过,杀人不过头点地。
公孙策摇头:非也。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着裴元的前额:裴大人,你知道那些山匪会对不愿交赎金的人质做什么吗?
裴元不语。
公孙策道:他们会在人质的前额开一个洞,用锥子钻开头盖骨,露出里面的脑子,再向这个洞里滴上几滴醋。
裴元一个激灵。
公孙策道:裴大人知道,最有意思的是什么吗?
裴元的冷汗打湿了脊背。
公孙策笑着道:最有意思的是,这些脑子里被灌了醋的人,还能再活上好几天呢。
裴元道喝道:尔待如何?
公孙策道:学生只是想告诉大人,这世上只有一条正道好走,其余的路,都是歧途。亡羊补牢,悬崖勒马,为时未晚。
裴元冷笑:你们也只能用这些话来恐吓本官了。整个应天府都是王爷的天下,你们两人,带着几个三脚猫功夫的侍卫,就想搅翻这片天了?要是那个展昭在,估计还能保全你们两个的性命,可展昭昨天晚上出城了吧?王爷只是暂时不想杀你们,才留得你们的性命在。就算你们查到了王爷的隐秘又如何?你们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王爷想杀你们,不费吹灰之力!
包拯道:那襄阳王为何还不来杀我?
裴元道:本官说了,王爷只是不想杀你们!
恐怕是不能杀,不敢杀吧。
包拯冷笑:依着裴大人的口吻,襄阳王拿着这百万的黄金,欲要图谋不轨。可从本官进应天府开始,只见到襄阳王服用奢华,僭越人君,没看到襄阳王收买人心,拥兵自立。你说应天府是襄阳王的天下,可这天下现在如何了呢?城外赤地千里,城内十室九空,只有襄阳王与尔等高官显贵的府中笙歌不断。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焉。而襄阳王呢?他有何德行?就算叫他手握十万大军,挥师西进至汴梁城下,汴梁城十万禁军也必会竭尽全力保卫陛下。更何况
包拯道:更何况,若襄阳王真的有十万大军,日前本官入应天府时,就不应该是一个小贼偷了本官的圣旨了。
若襄阳王真的有军队在手,何不直接在应天府前将他拿下,斩了他的头颅祭旗,以此为起兵的信号呢?
似襄阳王这等无德无能之辈,裴知府若还要一心效忠于他,可谓是不智了。
裴元面色涨红,满头大汗:可是,王爷王爷
公孙策叹道:裴大人,承认了吧,襄阳王是不能成事的,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呢?
虽然包拯将襄阳王说得一无是处,但包拯和公孙策都清楚,相对于他们两个闯入应天府的外人而言,襄阳王还是有着极大的优势的。
一是展昭不在,襄阳王带着一队侍卫就能把他们两个给拿下了。二是襄阳王毕竟是皇帝的叔叔,没有确凿无疑的证据,他们很难把应天府赈灾不利的原因归结于襄阳王贪墨了赈灾钱粮和历年的府库结余。
没有证据,只要襄阳王在崇政殿上一番哭诉,说钱粮都是应天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贪墨的,他平时深居简出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情,那么即使是皇帝,也很难去定他的罪。
拿贼拿脏,必须抓到襄阳王贪墨钱粮的证据,才能彻底扳倒这位野心勃勃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