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而她的父亲似乎对这场死亡乐见其成。
这让她一时之间非常迷惑。
赵受益思索了一下,道:也许吧。可是如果我不当皇帝的话,依旧会有人死的。只不过死的可能不是这一个罢了。
他略带些讽刺意味地笑笑:如果我不做皇帝,可能这个人如今依旧好好地活着,可能还活得还颇为快活呢。
赵旭接着问:他不该活着吗?
赵受益点头:不该。他是个坏人,坏人不该活着。
赵旭将脑袋依偎到他的颈侧:因为阿爹是皇帝,所以坏人才死了。
赵受益笑笑:也不能这么说,大多都是忠臣之功。譬如这一次,功劳最大的是包拯,然后是
他语气复杂地道:那个什么,白玉堂。
听见白玉堂三个字,赵旭将头转了过来,眼睛亮亮的。
赵受益轻咳一声:你觉得,你表叔和白玉堂比起来,哪一个好看些?
这个问题他自己听起来都百味陈杂,也不知道赵旭选了哪一个能叫他心情好点。
谁知赵旭思考了一会儿,郑重其事地回答:各有千秋。
行啊,你都会用成语了
眼看着到了饭厅,赵受益将她放下来,笑道:各有千秋么,也无所谓,反正
反正你一时半会儿哪个也见不到了!
公主还小呢,还是少见些乱七八糟的人为好。
等她渐渐长大了,见识广了,也就不至于被一朵两朵的鲜花迷了眼了!
赵旭参不透她父亲心里的弯弯绕绕,只闻到了饭厅里的羊肉香味,被放下来之后撒腿跑到饭桌前,自己爬上了凳子。
掌膳宫女将盛着羊肉的碗盖掀开,又为她布好了餐具。
赵受益坐到了她身边,笑着看她用筷子夹羊肉,时不时为她擦一擦脸上沾上的肉汁。
他有点恍惚地想,要命了,本来就是想养个666出来的,怎么养着养着,有点动了真感情呢
可能这跟玉宸宫人手不足,他这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皇帝天天亲自带娃也有点关系。如果他是个传统帝王,每天身边围绕的宫女太监数以百计,公主的衣食住行完全不用他自己操心,每天只是看两眼逗一逗的话,恐怕也不会将她当作自己的女儿,只是当作一个将来可能继承皇位的摆设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说不定等赵旭长大之后,他还要防备她,忌惮她,打压她,生怕她抢夺了自己的威权。
而现在,他只盼着她快点长大,又不想她那么快的长大。
许是察觉了父亲落在自己身上的柔和视线,赵旭抬起头来看他:阿爹,今天的肉烧得很好。
赵受益捏了捏她的辫子:烧得好就多吃点。
阿爹你不吃吗?
赵受益摇头:你先吃吧。
我看着你。
赵旭又埋头吃起了肉,赵受益时不时为她将碎发挽至耳后,有点不合时宜地想:她这头半长不短的碎发还真是有点麻烦,鬓角的头发扎不进辫子里,总是显得乱乱的。天也热了,要不什么时候哄她剃个光头吧
京城,范府。
范仲淹看着面前坐着的中年太监,谨慎地问道:官家想让我为皇子与公主开蒙?
刘恩点头:正是如此。相爷你也知道,翻过这个年,两位殿下就五岁了。五岁,寻常人家也要读书入学了。咱们的殿下也该正经开个蒙了。
当然了,所谓的请范仲淹开蒙,只是标志着皇子和公主正式开始读书识义而已,并不需要范仲淹大材小用、亲自教小孩儿识字。
宫女太监里都有不少知书识礼者,认字这种基础课,根本用不到宰相来教。
范仲淹略点了一下头:官家的意思是,要让公主与皇子一起读书?
刘恩笑道:相爷明白。公主是从小养在官家身边的,说句无理的话,官家疼爱公主,更甚于皇子。皇子有的,公主自然也要有一份。正好两位殿下年纪相同,一起拜师发蒙,也不碍着什么事情。
范仲淹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了些,送走刘恩之后,自己坐在书斋里处理起了从扬州传来的公务。
扬州那边最近要新开一家造船厂,造的也是和汴梁一样的自行船。造船自然要征用港口,扬州附近的港□□通南北,寸土寸金,叫那造船厂老板自己买下来根本不现实,只得官府出面征用。就在这一征用之间,就生出了无数的事情。
说来还是各地有所不同,汴梁城在天子脚下,万事还是以官府为先的。当初晏殊要办大学,背后靠着官府,就在京郊圈下了好大的一块地皮,还占了一处深水良港,如今可以供作造船之用。扬州离汴梁就远些,兼有豪商巨鼓聚集,声势浩大,官府的话语权就小些。一处港口的利益,都有数个行会把持着,官府想要征用,基本上是没门的。
范仲淹将这些关于扬州港口的公文都归拢到一起,打算等明天进宫的时候递给皇帝看。
他打算建议皇帝将造船厂迁移到不那么繁华的地方去,不要去和扬州商人争利。这不单纯是挣不挣得过的问题官府毕竟是官府,当真要挣,难道官还比不过民吗。只不过他以为,在扬州占据一座港口造船实在是有些浪费。船在哪里都能造,只要有良港,造出来就能下水。
扬州可就只有一个啊。
对了,最近自行船的数量越来越多了,各地的港口码头渐渐出现了容纳不下的情况,得酌情扩建了还有扬州那边之前还说,河底泥沙淤积渐多,港口变浅,曾有自行船搁浅的事情发生河底泥沙淤积,这能有什么法子难道要组织人手去清理河道吗说到底还是因为自行船太大了吧,之前这么多年都少有船只搁浅在内河码头。
他将这些无法决断的事情都汇集在一处,打算都提交给皇帝亲自处理。
这时候,他夫人看望出嫁的女儿回来了。
范夫人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苦了令仪了。
范仲淹从文书间抬起头:令仪还好?
范令仪的月子已经坐完了,范夫人已经去探望了她好几回。
范夫人道:比之前是好了些,能下地走动,吃些鱼肉了。
范仲淹又问:外孙可好?
范夫人微微笑道:好,生得白白嫩嫩的,将来一定如他父亲一般是个美男子。
范仲淹沉吟:定好大名了么?
这孩子刚出生,范令仪就给他起了个小名叫百索。如今刚刚满月,大名还没定下来。
虽说孩抱中物,大名不着急取,但做长辈的自然是早早的就在心里拟了无数个佳名了。
范夫人微笑:还没定下来。狄家那边,狄王妃虽赐了好些东西下来,但到底没说要赐名的事情。狄青说他才疏学浅的,想请岳丈给小儿取个佳名。
范仲淹捻了捻胡须,一本正经地道:既然他如此说,那我就取一个吧。
他从整整一桌案的公文底下抽出了一张小笺,递给范夫人:我近日随便拟了几个名字,你瞧一瞧,有哪个看着好的,不如就定下了吧。
范夫人低头一瞧,一张笺上拿小楷写了几十个名字。
她端详了一会儿,拿笔圈出了一个字:此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