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蒼鷲山中,任你出行。你若是想去其他地方,我也可以帶你去。但你別想回到黎郁身邊。」擎淵臉色沉下來,冷聲道。
見他毫不猶豫斬斷自己的念頭,盼兮也控制不住地爆發出來:「那我寧願死。」她說著便拿著一物朝脖子上扎去。
電光火石的間隙中,擎淵看清那是一塊碎瓷片。
意料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盼兮終究還是有些害怕的,她手慢了那麼一瞬,下一刻瓷片便被一隻手擋住。
有血濺到了她潔白無瑕的臉上。
她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有些呆了。
擎淵面不改色地抽走她手中的瓷片,用另一隻完好的手一碰,那瓷片便瞬間化作齏粉灑落。他將受傷的手緊握成拳,對她道:「這是第一次你試圖傷害你自己,沒有下一次了。」
等他轉身走了,盼兮才反應過來。她伸手摸了摸臉上濺到的血珠,溫熱的,像那個人的內心一樣。
「我記得上個世界的完成獎勵里,包含著一定的劇情查看權限吧。」
系統時刻監視著擎淵的動向,再實況轉播給了溫斐。
毛球一邊啃薯片,一邊抬頭看他,腦門上方浮現幾個字:「宿主你要看哪一部分?」
溫斐看著他吃個不停的嘴,再看看他頭頂的字幕,覺得系統寵物就是這點好,吃東西說話兩不誤。
「擎淵和盼兮的前世。」
毛球噠噠地按了幾下屏幕,把劇情調出來後,遞給他顯示屏。
溫斐伸手結果,妖祖與神女的前世在他眼前徐徐展開。
天地孕育鳳凰,鳳凰生孔雀,孔雀生大鵬。
擎淵自出生伊始,便是萬眾矚目般的存在。
他在佛祖座前聽他講經,一眾真佛虔誠而認真,唯他聽得索然無味。
天帝要讓他三分,因他背後有孔雀與鳳凰撐腰,他背後的靠山跺跺腳,天界便得抖三抖。
他出生便生在了高處,自然心高氣傲,旁人努力修煉,努力往上攀爬,可他卻早已擁有別人無論如何都得不到的東西。
他沒有目標,所以他得找到一個目標,才能讓他有點事情做。
這個目標就是盼兮。
盼兮真身是一隻仙鶴,在道祖面前教化了三千年,終於得以化為人形。
道祖親自為她賜名,天帝親自領她走上金鑾殿,佛祖將一顆珍藏的萬年舍利子賜予她。
她被天帝收為義女,是風光絲毫不遜色於任何仙官的神女。
她吞下舍利子後,擁有了萬年道行,一躍成為天庭炙手可熱的人物。
擎淵第一次在佛祖面前見到她,便驚訝於她的氣質非凡。再一接觸,便為她的舞姿傾倒。
盼兮化形以來,見過的追求者沒有一千也有幾百,對於擎淵的示好,卻是一點也不感興趣。
即使他樣貌英俊。
即使他地位崇高。
即使他法力高強。
可盼兮想要的根本不是這些。
真德星君是盼兮的師傅,為她講解天宮禮儀,為她描述世間百態。
「師父,人間當真戰亂頻發,當真有那麼多壞人?」
真德星君執筆抄書的動作一停,筆尖在宣紙上戳出個濃重的墨點,暈染進宣紙之中,變成糊糊的一片。他仰起頭來,笑道:「有好,自然有壞,就如同光影,當日光照耀大地時,陰影也一同出現了。黑與白,從來便是相伴而生的東西。」
盼兮在矮桌前坐下來,雙手搭在桌上,看他,問:「那我們能幫他們免除這一切災難麼?」
真德星君笑笑,道:「不能的。只要人有欲望,便會有災難。欲望促就戰亂,也促就了新的秩序的產生。人類的王朝興衰,就是一個不斷推翻又重建的過程。」
盼兮聽得一頭霧水,亮晶晶的眼睛裡露出些許無措,她看著師父拿走寫岔的紙,換了一張重新鋪開,擔憂的話已先出了口:「我聽仙女們說,你今日與天帝在爭辯了……為了什麼?」
真德星君愣了愣,但很快又笑開來,道:「為了些小事罷了。」他看了看盼兮的表情,知道她又會問,只好自己搶先解釋道:「天帝認為神明應當盡好一個神明的本分,不需要摻合進人間的是是非非。可人間妖孽肆虐,若我們不出手,還有誰能幫他們呢?手無寸鐵、法術低微的人族,如何與妖族對抗呢?」
盼兮對於這些事情,都是沒太多概念的,她未曾品嘗過人間疾苦,自然不了解他所說的那一切。但他想聽他說,想從他嘴裡得知雲朵下面那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可是,你幫他們的話,會耗去你的法力的,而且他們也不一定會感激你。」盼兮想了想,認認真真地沖他說道。
「我們的能力,來源於他們的信仰。若我們只想繼續維持自己的力量、地位,對他們的祈願充耳不聞,對他們的現狀視而不見,那我們這些神明,存在或是不存在,又有什麼差別呢?」
盼兮覺得他說得十分有道理,不住地點頭。
真德星君笑笑,他自然猜得到她體會了多少,實際上這些東西,對她來說也太晦澀太深奧了。她不需要懂,也不需要了解,她只需要繼續做她無憂無慮的小神女就好。
真德星君又衝撞了天帝。
這一次事態越發嚴重,氣得天帝要貶他的官職。
而真德星君乾脆地放下自己的神官帽,直接去了誅仙台。
盼兮聽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同天庭里的好友告過別,孑然一身地站在誅仙台上,一身青衣,樸素無比,卻比任何錦衣華服的神官來得高大。
真德星君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笑道:「你不必這麼急躁,我又跑不了。」
盼兮站定,捂著胸口微微喘氣,漂亮的小臉上暈出些許紅雲。
「你在等我?」她試探性地開口。
「是啊,我在等你。」真德星君攬起袖口,為她輕輕擦去額上汗水,動作是從未有過的溫柔。
盼兮的臉越發紅了,這次是以為羞的。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
「不知道,也許以後會回來,也許永遠不會再回來。」他並不確定。
「你會後悔嗎?」盼兮問。
真德星君搖頭,動作雖慢卻並不遲疑:「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他伸手,揉了揉她發頂,道:「生而為神,便是要庇佑天下蒼生的,無私無畏,惠澤萬民。」
她看著他,眼裡的讚賞慢慢變作傾慕,她說:「你與其他人,很不一樣。」
他笑著,以指尖戳了戳她眉心,道:「你也與其他人很不一樣。其他人眼裡有自己,而你眼裡,有慈悲。」
「那我能去找你麼?」她輕輕地開口,期盼而嚮往地問。
「等你長大以後,等天下紛爭結束。」他瀟灑地揮手,一躍跳下了誅仙台。
盼兮離開誅仙台之後,直接去了月老宮。
她想確定一件事,確定她的師父,心中除了天下蒼生,是否還有她的一席之地。
當她看到月老宮中,被紅線緊緊牽繫著的兩個小人時,終於滿意地笑了出來。
瞧你半字不說喜歡我,可你心裡,卻藏著我。
她翻開三生姻緣錄,逐字逐字找到兩人的名字,看見寫在他們中間的紅色批註「天定之緣」,笑得像個小傻子。
再一轉眼,是在朱雀殿,只是這一次,是擎淵與盼兮在爭執。
「你瘋了不成,墮入凡塵、生老病死,為一群螻蟻謀求福祉,這便是你所追求的?」擎淵緊拽著她的手,滿眼都是不解。
「他能做到,我也能做到。況且生而不作為,是仙也枉為仙。」盼兮的態度十分堅定。
「你只需要嫁給我,你可以擁有更好的一切,到時候我可以陪你一起下凡,你可以高高在上地享受他們的朝奉,獲得他們的信仰。」
盼兮掙開他:「我想要的不是信仰。」
擎淵問:「那你想要什麼?」
「無所求。除了他,我別無所求。他想拯救蒼生,我便陪他拯救蒼生,他想生老病死,我就同他生老病死。」
「你瘋了。」擎淵斥責她,「為了月老宮虛無縹緲的一段姻緣,你真要做到這一步?他若是真喜歡你,便不會棄你不顧墮入凡塵。」
「你錯了。」盼兮正色道,「我是用心看的。他不需要為我停留,感情從不是占有與相伴,而是成全與支持。」
「那你的萬年道行呢,你不要了?」
「丟了就丟了吧。」她大踏步離開,一如真德星君那時一樣瀟灑。
她跳下誅仙台那一天,擎淵是第一個發現她不見的。
他追過去時,她已經走了,唯有誅仙台的雷霆陣陣轟鳴,一如人間沉重的哀樂。
他躍入誅仙台,洶湧的電光仿佛能將他靈魂撕裂。他被逼得顯露真身,在雷池之中瘋狂尋找她的痕跡。
最後他只找到一顆內丹,夾雜在空間的縫隙里,熠熠生輝。
而她也如願以償,轉世為人。
這一世,她是凡人盼兮。
而這一世,那人是黎郁。
本來偷丹,闖月老宮,這對於擎淵來說不是多大的過錯,但錯就錯在他偷丹時失手弄翻了道祖的丹爐,三味真火向人間傾瀉,數百顆未成形的仙丹在火中灰飛煙滅。
縱使有鳳凰孔雀與佛祖齊齊出面,還是沒能保得住他。
貶下凡的時候,孔雀千叮嚀萬囑咐,讓擎淵收斂性子小心行事,莫要再給人留下把柄。
哪想他一下了凡,便占山為王,自封妖祖,率領萬千小妖,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妖祖,聽這名號,可不就是要與佛祖道祖齊名的意思嗎?
饒是孔雀再怎麼護短,看他這副不知悔改的樣子,也氣得不再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