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鷲山里,有一座山峰,名為蒼牙。
山頂有終年不化的積雪,地上覆蓋著厚厚的冰層。
這裡也被擎淵看中,選為了此次的行刑之地。
止白身上被捆著繩索,很普通的麻繩。用來捆最弱小的妖類都捆不住,可他只是個人類。
所以他逃不掉,只能跪在這裡,等著來自妖祖的判決。
擎淵手中拿著劍,很普通的一把劍,用來殺止白,已經足夠。
「我想見他。」
擎淵低頭看去,看著說出這話的那個人類。他白髮上染滿了霜雪,臉蛋凍的發紫,整個身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偏偏他還一副不服輸的模樣。
「他受了重傷,起不來。」
一般像他這樣孱弱的人類,擎淵是決計不會放在眼裡的。可就是這樣一個他輕輕鬆鬆便能捏死的人類,卻入了落泱的眼。
如果自己在落泱帶他回來時就殺了他,現在落泱的眼睛不會為他而停留。
一想到與落泱的爭執,一想到這個人類在那個人心裡留駐,他心裡的嫉妒就像膿水一般流了出來,腐蝕著他的心臟。
「你根本沒有告訴他,你準備殺了我再跟他說,你真卑鄙。」止白上一次這麼硬氣,還是在他上次差點打死落泱的時候,他所有的堅持與勇氣,好像都傾注在了那一個人身上。
高高在上的妖祖,何時被人這般羞辱過。擎淵冷笑道:「你本可以不用回來的,是你自己偏要回來。你殺別人,我殺你,有何不對。」
「如果我不殺他,落泱就死了。是你親手把他推過去的,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想去救你,你卻把他推到了最危險的地方。」止白越說越激動,眼白泛紅,跟他本就有些發紅的瞳仁映襯在一起,越發顯得癲狂。
擎淵張了張嘴,想說沒有。他沒有想要害落泱的意思,他只是沒有看清,他只是,那時候想保護好盼兮,他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他。
「你要殺就殺吧,我早在十幾年前就該死了。是他救了我,我還他。但你呢,他為你付出那麼多,你心安理得地承受,卻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感受。」止白撐著站起來,往他走過來,一步步逼近,「他總覺得自己配不上你,其實你才是配不上他的那一個。你這麼無情無性,冷情冷心的人,怎麼配擁有他。」
「閉嘴,你給我閉嘴。」擎淵這還是第一次被人用話語逼到這個份上,他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怒喝道。
「你應該一個人孤獨終老,離他遠遠的。」止白越走越近,所有的怨氣與怒氣都爆發了出來。
他可憐著自己,可憐著自己喜歡的那個人,這一切的悲憤,都化成了對面前這個人的怒火。
「不要再說了!」擎淵下意識將手一送,接著他便看到那人臉上的表情一怔,然後愣愣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口。
一柄劍就插在他胸口,而劍的另一端,握在擎淵的手裡。
擎淵看著他的眼睛漸漸失去神采,看著他的生命從他身體裡流逝。
直到他仰面倒在地上,那個傷口依然存在著,往外咕嚕咕嚕地冒著鮮血,直到再也冒不出來。
擎淵扔了劍,心底划過一絲茫然。
他已經做了他該做的,可他也終於明白,在他心裡承認愛上落泱的那一刻開始,這一切已經完全脫離他的掌控了。
落泱沒能見到止白最後一面,他等來的只是擎淵轉達的消息。
「他死了,我親手殺了他。」擎淵這樣對他說。
落泱推開他,往門外跑,他赤著足,披頭散髮,宛如瘋子。
「屍體我已經交給應天閣了……」
擎淵殺過無數個人,害過無數條性命,可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覺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落泱捂著臉,癱坐在地上。
擎淵看見他在哭,淚水從他指縫間滲出來,沾濕了他的衣襟。
就在擎淵終於看不過去,走過去想把他攙扶起來的時候,他聽見落泱輕輕地,開口問他:「擎淵,你已經不愛我了,為什麼要把愛我的人都奪走。」
他睜大眼睛,眼眶裡含著淚水,那麼可憐,又那麼無措。
他詰問著他,可擎淵答不上來。
他想說,我愛你啊。
可他不能說。
他想說,對不起。
可他也不能說。
直到飛雪落滿肩頭,直到鞋面遍布冰霜,他都沒能說出一個字。
黎郁與盼兮作為人質的身份,暫留在了蒼鷲山。
擎淵沒心思管他們,也沒心思管別的。
他開始喝酒,就像很久以前的落泱一樣,整日整日地喝酒。
他大可直接走到盼兮面前,給她一把刀,讓她從自己胸口捅進去,等血流完,等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她自然便可以成就她的功德,而他也可以完成他的夙願。
可擎淵知道自己做不到了。他大半輩子都在為盼兮而活,現在他不想這樣了,他心裡有了牽掛的人,他再也無法做到不顧一切。
直到他發現落泱不見了。
同時不見的還有蒼鷲山後山里拴著的一匹馬。
止白的屍體被掛在夏王朝軍隊那邊,曝屍於軍前。
落泱就那麼一個人衝殺進去,闖進敵軍的陣營里,帶著一路的鮮血,如殺神一般闖進軍隊之中,將止白的屍體帶了出來。
擎淵想像不到他是怎麼做到的,等他找到落泱時,他正在半山腰止白的住處後面,為止白的新墳添上最後一捧土。
「我找回他了,入土為安,這是我能給他最體面的結局了。」落泱一身是傷,倚靠在石碑上,看著朝自己走來的擎淵,道。
石碑是他用刀劍劈鑿出來的,趕製得匆忙,但所幸還能辯明其上的字跡。
「吾友止白
——落泱。」
擎淵怔怔地看著這一幕,看他從腰側拿出酒囊來,打開封口,飲了一口酒。
「我不會再纏著你了,欠你的我已經還清了,從今以後,我們兩不相欠。」
落泱岔著腿,整個人都是頹廢的。 擎淵設想過很多次他們的分別,有他把他扔掉的,有他說親口說了斷的,然而他從沒設想過,將這一切了斷的人,會是落泱。
這個人一直這樣,纏著他,跟著他,打也打不走,罵也罵不退,讓他以為他永遠都不會離開。
然而,沒有人是永遠不會離開的。
他終於倦了,累了,不想再跟著他了。
擎淵終於等來了他想要的結局,卻又不是他想要的結局。
「你好好照顧自己。」擎淵花費了所有力氣,才說出這樣一句話。
除了這個,他也不知道應該要再說些什麼。
他愛落泱,他愛他。
多麼可笑啊,他終於愛上他了。
卻也終於失去他了。
他跌跌撞撞回到蒼鷲山山頂時,迎面撞上的,是黎郁。
在這種情況下,撞見的不是美人,而是這個自己一直都看不慣的傢伙,這令擎淵多少有些不高興。更何況他本來就不高興。
「滾。」擎淵撞開他,徑直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我覺得我們可以談談。」黎郁試圖拉住他。
擎淵揮開他:「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他繼續往住處走,他覺得自己現在需要酒,很多很多的酒,最好把他整個人都醉死在裡頭,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不用想什麼愛不愛的事情,他是妖祖擎淵啊,高高在上,無人能敵,何時變得這麼婆婆媽媽了。
黎郁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背影,道:「我覺得我應該要告訴你。」
擎淵簡直想笑,他決定否認自己剛剛的想法,黎郁比他還要婆媽呢。
他轉過身來,勾唇,皮笑肉不笑地道:「說完快滾。」
「如果我沒弄錯的話,落泱,我應該在很久以前見過他。」
雖然這事擎淵沒聽落泱說過,但這句話,顯然不夠引起擎淵的注意。
「所以呢,說完了?」
「他的尾巴……」
擎淵止住了步伐。
「是我親手斬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