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儘是因打掃揚起的灰塵,紀晚竹覺得再待下去自己又得咳了,只好又回到了屋子裡。
謝謙吟手腳麻利,很快就把飯菜用食盒端著拿了過來。
他那張俏麗的臉上還帶著些許黑灰,看上去很是狼狽。
紀晚竹能下床來已花費了不少力氣,此時知道自己沒精力再跟他鬥嘴,但他還是各種看他不順眼,恨不得讓他就此消失的好。
但他卻想到,謝謙吟以前都是不會做這些事情的。
以前十指不沾陽春水的謝宮主,只會讓廚娘做好了再端過來給他,哪裡會這樣親自動手。
紀晚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懶得看他,只是道:「我不吃你給的東西。」
謝謙吟盛飯的動作一停,他把筷子並飯碗放到紀晚竹面前,溫聲道:「這不是我做的,是我去附近的酒樓里買的。只有飯是我煮的,你若不吃我做的,那我再去酒樓里買一份。」
紀晚竹心中陡然生出一絲無力感。
謝謙吟看他臉色,就猜的到他想說什麼,說:「我知道你不想看見我,只是你別拿自己出氣,我出去,你好好吃飯。」
說著他就真的抬步走了出去,直走到紀晚竹看不見的地方才停下。
紀晚竹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起來。
謝謙吟坐在台階下,從袖子裡拿出塊干饃饃,就這麼吃了起來。
他看得出紀晚竹的厭惡與疏離,所以即使他再怎麼想跟他重歸於好,也不敢有絲毫逾越。
如果他早知道他有一天會陷入這種境地,那時候說什麼也不會和尹重行一起同流合污。只是如今錯已鑄成,他再怎麼痛心疾首也是於事無補。
只是晚竹如今的情況……怕是……。
謝謙吟想到這裡,便再也吃不下去。
他把干饃饃又給包好塞回袖子裡,起身去鎮上找大夫。
大夫來的時候紀晚竹已經躺下休息了,謝謙吟怕引起他的厭惡,偷偷進去,趁他睡著,點了他的穴道。
大夫就在這個間隙給他診起脈來。
謝謙吟看他一臉凝重地診完,問:「大夫,怎麼樣了?」
大夫搖搖頭,又看了看他,道:「你這位朋友……是不是曾經受過很重的傷?」
謝謙吟老實回答道:「曾經從崖上摔下去過,怎麼了?」
「那就對了。他本來武功底子好,那些傷痛沒有要了他的命,可也讓他傷得不輕。這些年調理過嗎?」
謝謙吟說:「前兩年在我那裡請了大夫給他看,一直有治療。」
大夫嘆了口氣,說:「如果一直治療,或許還好一點。但是,估計這位病人遭受的事情挺多的,他的身體裡內傷太多太重,這些傷嚴重地損毀了他的臟腑……或許跟他的心境也有關係。如果一直保持調理,或許還能多挨幾年,現在只怕是……誒……。」
他嘆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謝謙吟的心裡湧上一股不安,他下意識便覺得,不能在讓他說下去了。
可他想起這些年來紀晚竹遭受的一切,掉崖,還有在天水宮的那一次衝突……被他強行用內功衝破的穴道,還有這兩年來他所看不到的地方,更是不知受了多少苦。
他吶吶不能言,舌頭像是打了結一樣。
紀晚竹一向睡得淺,雖然他經常意識不清醒,可實際上每次睡都睡得不深,很容易就會醒過來。
可這次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他還沒意識到是被點了穴道,卻惶惶然想到了多年前的那一晚。
他也動彈不得,然後曹隨昀便壓了上來,貫穿他的身體。
噁心得幾乎要讓他發瘋。
他張開口無聲地叫喊,在恐懼中催動了內力去攻擊自己被封住的經脈。
謝謙吟正跟大夫詢問他的病情,一轉身就看見紀晚竹從床上滾了下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虛弱無力地跌落到床下。
謝謙吟趕緊去抱他,而紀晚竹死死咬著唇,惶然地往後躲。
他的唇已經被他自己咬出了血,還有內里湧出的鮮血從他唇角流出來,看上去悽慘又可怖。
「是我啊,晚竹,是我。」謝謙吟抱住他,喊他的名字,試圖喚回他的神智。
紀晚竹清醒過來,看了謝謙吟一眼,那一眼中包含的恐懼,怨毒,憤怒,交織在一起,像在杯中搖晃的鴆毒。
「安撫他,別讓他太激動。」大夫在旁邊道,他本來也想搭把手的,卻被紀晚竹揮開了去。
「放開我,放開我。」紀晚竹卻尤自還在混亂之中,他衝著謝謙吟道,「曹隨昀,你去死,啊啊啊!」
他撕扯著自己的頭髮,狀若癲狂。
謝謙吟強硬地掰開他的手,不讓他傷害自己。他一把抱住紀晚竹,將他緊緊箍在臂彎里,道:「對不起,晚竹,求求你,醒醒。」他感覺到自己後背被紀晚竹的指甲撓得生疼,卻還是沒有放手。
直到大夫出聲提醒,謝謙吟才發現紀晚竹暈了過去。
紀晚竹昏迷了幾個時辰,在昏睡中依然會時不時地驚動,像被噩夢侵擾。後來是謝謙吟心疼他,讓大夫給他針灸一番,他才得以安穩地陷入睡夢中。
謝謙吟一直守著他,直到月上中天,直到月落日升。
紀晚竹一覺睡醒時,發現謝謙吟在看他手上的刺青。
那個刺青是他們倆個情正濃時刻下的,一個「謙」字,刻在紀晚竹的手臂上,依然是那麼顯眼。
紀晚竹晃了晃神,一時竟有些追憶。
他不得不承認,那段日子……真的是一段很快活的日子。
謝謙吟的體貼,謝謙吟的動情,謝謙吟在他耳邊說的愛語,謝謙吟為他做的各種事情,為他燃的薰香,為他種的蓮蓬,為他打的桂花,點點滴滴,匯成一片記憶的深海。
那是多麼快活的日子啊,什麼都不用擔心,因為謝謙吟會什麼都為他做好。
什麼都不用動手,因為謝謙吟處處都寵著他。
甚至連吵架都很少,最多為著一點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吵過之後不管誰對誰錯,謝謙吟肯定都是先道歉的那一個。
可對他最好的這個,為何又偏偏是傷他最深的那一個呢。
那些美好的記憶,偏偏像鏡花水月一般消散了。
埋藏在欺騙的皮囊下的愛意,終於還是在撕開的那一瞬間,支離破碎。
紀晚竹悲從中來,一時竟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他愛到極致,卻也恨到極致。為何一切都是假的,若謝謙吟不是那個騙他的謝謙吟,他此時該多麼幸福啊。
他想著想著,便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