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如今他們已經在離那懸崖百里之外的郊外別院裡,這屋子是冷羌戎的私產,除了他自己,誰都不知道此處。
「說不準。」陳梓煙道,「毒素已經入了心肺,雖然你方才輸了內力為他驅散了些許,但治標不治本……不過他也應快醒了,再等等便是。」
冷羌戎雙手無意識地緊了緊,他仍沉浸在後怕之中,若是他那時晚到一陣,一盞茶或者一柱香時間,他便再也見不到他了。
陳梓煙見他面色沉凝,試探般地問:「方才我已用蠱蟲驗過你們倆個的血液了,你要不要聽結果?」
冷羌戎眸光顫了顫,那一瞬間陳梓煙竟在他眸中看到了一絲恐懼。
她似乎也猜到了他心中所想,就在她以為冷羌戎會拒絕的時候,那人道:「說吧。」
「他的確是你的親生兒子。」陳梓煙說,語氣篤定。
冷羌戎茫茫然睜大了眼,似乎早有預料,又似乎不願接受這樣的結果。
他伸手捂住自己的額頭,腦袋深深地沉了下去。
陳梓煙見他佝僂著背,仿佛一瞬間老了十幾歲一樣。
「我……我沒想到……」他過了很久才開口,似乎是在對她解釋,又似乎在自言自語,「來的時候我也一直在反覆暗示自己,或許他不是我兒子,或許我當初做過的那些事情都沒錯,或許她對我的背叛也是真的。可我心裡全是矛盾,我既害怕他是我兒子,又渴望他是。但現在我聽了你的話,卻只覺得整個人都空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抬起眸子來,像是垂死掙扎一樣,對她道:「你會不會是弄錯了?」
若是以前聽到這樣的質疑陳梓煙定然會要鬧上一鬧了,但這次她卻顯得分外平靜,只是對他道:「你送他走之前,沒查驗過麼?」
冷羌戎無意識地絞著自己的衣擺,出口的話還是清晰的:「查過的,從青樓裡帶他回來的時候就請人看了,說不是。那人是驗錯了麼,可那人成名已久,跟我也沒有仇怨,也沒欺騙我的理由啊。況且那人毒術高明,自古醫毒不分家,她也不會弄錯啊……」
陳梓煙打斷他,問:「你說的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冷羌戎怔了怔,卻還是老實回答道:「娉婷仙子。」
說完他便看著陳梓煙,對面的妙齡女子聽了他這句話,欲言又止,卻最後還是把話說了出來:「你知不知道,這十日碎心散,乃是由娉婷仙子親手研製的。」
冷羌戎瞳孔一縮,他神經質地抓著椅背,用力到指骨處都有些發白,他說:「怎麼可能,她為何要害我兒?」
陳梓煙緩緩舒出肺中一口濁氣,她似乎壓抑得太久,到了如今才終於有吐露的機會。
她說:「你可知娉婷仙子是何來歷?」
冷羌戎見她似乎有話要說,卻又不敢定論,只好將自己所知的說了出來:「我聽聞她與仇寄寒同是無回谷中出的弟子,卻與那大魔頭十分不合。我聽說她年少時,一出山便解了舞陽公主的寒毒之症,與她成為閨中密友。她雖未涉江湖之事,卻又因一手毒術和無上的好心腸備受江湖人士景仰,所以才會獲封仙子之美名。」
陳梓煙耐心等他說完,才對他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仇寄寒和娉婷仙子之間,還有一個無回谷出來的弟子。」
冷羌戎心中一頓,霎時間已有了猜測,而陳梓煙的話也很快驗證了他的猜測:「中間的這位,人稱洞蕭仙子,名為葉文瀾。」
陳梓煙在他面前小範圍地踱著步,對他道:「洞蕭仙子葉文瀾,醫術天下無雙,腰間長佩一支長蕭。然而她出現得太早,還未揚名天下便已失去了蹤跡。至於你說的仇寄寒,你真以為娉婷仙子與他不合麼?錯,大錯特錯。」
她看著冷羌戎,眸中似乎藏著無盡的鋒芒,又似乎藏著無邊的痛意,她就這樣在冷羌戎面前扯下了最後一層遮羞布,將當年的事情一點一點地告訴了他:「娉婷仙子、葉文瀾、仇寄寒,這三個人,是同門師兄妹,卻也是三個互相愛慕的人。真說起來,這娉婷仙子和葉文瀾還是情敵關係呢。」
「不可能。」冷羌戎搖頭道,「若袖兒他娘真是你說的那個葉文瀾,依她的能力,又怎會淪落到在青樓為妓。若仇寄寒一直在找她,又怎會不知道袖兒的存在?況且他手下一言樓分舵遍布天下,又怎麼可能這麼多年都一無所獲?」
他說著說著,又疑惑起來:「況且那麼早的事情,連我都不清楚,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我從何得知的並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至於你疑惑的那些事情,怕是你只能去問問兩位當事人了。」陳梓煙將手背到身後,道,「阮惜玉是不是葉文瀾,你問問你兒子不就知道了麼?他母親是什麼樣的人,他總該有點印象吧。」
冷羌戎正準備繼續追問,風袖卻在這時醒了過來。
他那時本已抱了必死之心,只欲痛痛快快地結束這一切,卻哪裡料到,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將他救下來。
風袖雖目不能視,但他昏迷前還是記住了救他的人身上的氣息。
十分陌生,不像是與他親近的人。
冷羌戎見他醒了,一時間竟忘記了言語,只是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著他。
風袖扶著那陌生的床榻,茫然地四顧了一下,半晌他未見有人出聲,便只能對著一個方向道:「不知道是哪位英雄好漢路過救了我?」
他說著便笑道:「只是好漢你這次怕是救錯人了,我不跳崖也活不了幾日了。不過還是多謝你,我孑然一身,無以為報。身上從頭到腳半分銀錢也沒有,怕是你這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了。」
冷羌戎還沒說話,陳梓煙便先行開了口:「這有什麼關係,我們做大夫的,救死扶傷乃是己任,又何須你報答。」
冷羌戎詫異地望了陳梓煙一眼,他竟沒想到這愛才如命的假大夫何時竟這麼不圖回報起來了。
風袖還以為救自己的是個男人,此時一聽這女聲,登時便有些詫異了,他忙改口道:「原來是位女大夫,風袖這廂謝過了。只是風袖本已是將死之人,救或不救,都沒什麼差別……」
他說著便要起身,可他到底還是氣力不濟,還沒撐到下床便驟然往旁邊倒去。
冷羌戎離他近,眼疾手快地便撈了他一把,扶他的同時已經喊出聲來:「小心。」
風袖愣了一下,半晌才辨認出這是屬於冷羌戎的聲音。
他陡然甩開他的手,往後縮了縮。
「怎麼是你?」風袖問。
「袖兒……」冷羌戎朝他靠近,小心翼翼地喊了他一聲。
風袖面上的笑意沉了下去,他扯了扯嘴角,不知是厭惡還是疑惑的問:「你喊我什麼?」
他也不給冷羌戎回答的時間,便自顧自地笑了起來:「冷老爺,你喊得這麼親熱,就不怕噁心到你自己麼?」
他乾咳了兩下,似乎有些喘不上氣來,待他勉強能把話說圓乎了的時候,他才道:「你救我做什麼?莫不是嫌墜崖太便宜我了,想找點新鮮的折騰我的法子?」
冷羌戎聽他語帶嘲諷,神態淡漠,雖知道自己罪無可恕,卻還是心中抽痛。
他勉力解釋道:「不是這樣的,我不是要折騰你……」
「那你是要做什麼?」風袖驟然凌厲起來,整個背脊繃緊,像是已經被逼到極致,又像是什麼都不再懼怕。
然而他又很快放鬆了下來,用一副果然如此的口吻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我身上還有你想要的東西,你想再拿點過去給你的寶貝兒子。你現在想要什麼?我的手,我的腳,還是我的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