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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蒙蒙亮,酒館外面就傳來了一陣喧譁聲,我把頭悶到被子裡,想要裝聽不見。
昨天我曾對慕思說沒有事情就不必來喊我,可不過片刻,她就又跌跌撞撞跑到了酒窖里,沒敢掀我的被子,只站在我床前,顫巍巍地說:「楚姐姐,今天一大早來求酒的人都被我打發走了。可是偏偏有個狐妖,非得鬧著要你幫制一杯酒,我瞧她一副不見你不罷休的架勢,又有點本事,像是不答應就準備砸場子,只好來喊你了……」
她嘀嘀咕咕的這一陣,我已經從床上爬了起來,披上外衣就往外走。
這狐妖膽子倒是很大,敢來砸我的場子,我開始盤算著制一杯讓她法力盡失的酒讓她吃點苦頭。
下樓到了門口,就看見一個穿著大紅長裙的漂亮女人用妖法抵住門,身後還帶了九條尾巴,一見到我,就親熱地叫喚起來:「小倖幸!」
我沉默了。
這世上會這麼叫我的,也就她一個了。
這個小狐妖,呸,老狐妖,今天怕還真是不得不請進來。
——當年我被涼宮長諭逼得受了一身傷離家遠走時,就是被她救了一命,說起來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大於天,我曾答應過她,倘若有一日她來求酒,即便工序再繁複,我也會替她制出來。
如今,敢情是來找我兌現諾言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也罷,也罷。
「不知韋祖宗要一杯什麼樣的酒?」
我將她帶到花園裡,從前來過許多求酒的人,都是直接由慕思帶去二樓同我陳情講故事,除我和慕思外,從沒人進過這花園。然而她之於我,還是有些不一樣。
韋晚坐在鞦韆上,邊曬太陽邊瞪我一眼,嗔道:「你為什麼叫我祖宗?都把我叫老了。」
我咳嗽兩聲,提醒她道:「我今年才二十一歲,你如今……」我扳著手指算了半天,最終也沒算出個準確的數字,只好打哈哈道,「九百多歲了吧?」
她繼續瞪我一眼,提醒我道:「九百三十二歲。」
我點點頭,挑眉同她道:「因此我叫你祖宗是不為過的。」
她最後瞪我一眼,難得地垂了眼睛,像是在追憶些什麼:「算了,晚晚這個名字,也不是誰都能叫的。
「我今天來,就是想向你求一杯美夢酒。
「一杯可以為我造一個夢,讓我置身其中,再也不用醒來的酒。」
我幾年前遇見她,她從來都是笑眯眯,根本沒有過這樣的神情,因此奇道:「你這樣傷情,是不是我不在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你不在的時候?」她苦笑,「你不在不過幾年,而我已經等了太久了,他終究,還是不會回來了。」
韋晚是一條九尾赤狐。
九百多年前,韋晚降生的那個時代,那時還有神魔之爭。
靈狐一族是上古神族之脈,其中以九尾狐為尊,九尾狐一族又以白為尊,自古狐帝,從來都是純白靈狐。
可是韋晚,她不過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雜毛九尾赤狐罷了。倘若非要尋出些她和別的狐狸的不同,大概也只剩下她的那雙晶瑩閃亮的眼了。
我當年被她救下,和她一起住在她棲身的山洞中,沒事的時候,就會見她化作原形,將整個身子都伏在山洞口,無精打采的,只把小小的頭伸出去,四處張望著,似是期待卻又很是迷茫。
現在想想,大概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在那裡等一個人了。
韋晚的真身不怎麼好看,可人身卻很特別,這個特別全體現在她的臉上,平時她都會施法將那張原來的臉隱去,換上一張沒有那麼特別的臉,但仍舊很好看。
她原本的臉,幾乎把整整半張面容都繪成了一朵花,那花根從脖頸處起始,一直連到嘴角,繼而往上盛開出了一朵碩大的芙蓉花,最大的那片花瓣伸展到了眉角,無比妖冶,無比嬌艷。
我第一次見到她的這張臉時,盯著她久久不能回神,她輕聲一笑,嘆道:「從小到大,幾乎每個人都是這般看我……」
「只除了他。」
那時我就該知曉,她心裡,也有個說不得的人。
「我聽說來你這裡求酒,需要同你講一個故事?」
「那你便聽好了,我走之後,你也要長長久久地替我記著。」
我笑起來:「你這九百多年的故事,一個月能不能講得完?要不要我替你用筆記下來?」
她嘆口氣,不再和我多說,只耐心地開始講起了這個故事:「我初遇到他時,不過才一百歲……」
那只不過一百歲的小狐狸,名喚韋晚。
她自幼修為便比同齡的小狐狸弱些,旁的小狐狸一百歲時,已然會勉強化出個人形,只餘下個耳朵和尾巴還化不去,可她卻連人話都還不會說,整天咿咿呀呀的,像個凡世間剛學語的幼嬰。
旁的小狐狸都笑話她笨,她被欺侮了也不敢言,只躲回洞裡嗚嗚地哭。
她難過時,便將自己的頭埋在頸項之中,將身子蜷成一團,瑟瑟發抖著,咿咿呀呀地發出些斷續的音節。唯有她的母親,會在此刻用爪子替她梳理雜亂不堪的狐狸毛,拍著她的狐狸頭,輕聲安撫她,同她說:
「你同他們都不一樣,你是這世間最厲害的小狐狸。」
她知曉自己天資愚笨,然而母親這樣說,她便總覺得自己同旁的小狐狸,有那麼些微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