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逾笑了笑,表示领情,总之,像这世上千千万万情妇的悲剧一样,他回归了家庭。然后我遇到了生命中第一个女人,她叫洪。
洪?
洪。
这个字曾写作鸿,是她的网名。
那是在我硕士读到第二年的时候,网上认识的她,她在中国蓉城。
网上?你在美国,她在中国?你们是
网恋,异国。一开始她只是个网友。lynn,考你一题,当你无法用容貌、气质、声音,甚至性别去吸引一个人时,你该怎么做?
第39章 走火
陈西林想了想, 如果连这些条件都不具备, 我会想就算吸引到了,我们在现实中是否有在一起的条件。
明逾苦笑,不得不承认, 你说得对。但大多数人遇到了心仪对象就成了捕猎者,真能在开始前就放弃的又有几人?
如果不计后果,把对方当作猎物, 你的问题很好答, 让对方习惯你就好了。
她说得对, 自己何尝不是习惯了洪的陪伴。
我在最为失意与孤单的时候遇到了她, 她颠倒着自己的白天黑夜陪伴我, 她的方式我无法拒绝,从最一开始, 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关于我,她问的每一个问题, 说的每一件事情,表达的每个观点,都围绕着我,嘘寒问暖, 夸赞我, 对, 她从不吝啬夸赞,她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重视。
那时的她应该还是他,他不谈自己, 因为他是个虚假的人设,明逾想。不知为什么,她没有对陈西林说出这最初的错,也许,这与后来的自我轻贱没有关系,又或许,她想为前任留存一些只属于她的回忆和空间。
仿佛到了这样的年纪,便不会再沉迷于絮絮叨叨一字不落地诉说往事,那都是自己消化完了的。
逾,为什么你会那么孤单?为什么你没有被如此重视过?
为什么?明逾滑向枕头的另一端,这个问题复杂又简单。
我是个私生女,母亲和我一样,做了别人的情人,不同的是,母亲生了我,并因为生我而离世。曾经我和你说,我的父亲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这是我从小到大背熟了的故事,他只是在母亲怀孕时抛弃了她。从小我就像一只过街老鼠,讲着街坊四邻心照不宣的谎话,让人家在背后指着脊梁骨骂野种
她的肩被揽住,她的整个人被揽进了陈西林怀中,嗅着她身上那熟悉的好闻的味道,心也柔软了。
洪给过你名正言顺的关爱,名正言顺,这是你的先天缺陷,你的出身、你的初恋,都没给过你。
眼泪划过明逾的脸庞,她庆幸有黑夜掩护。等平复了,轻声道:她对我挺好的,那一两年很开心。
她阖上眼睛,陈西林身上的味道让她安心。
半梦半醒间是下午五点的公车上那摇摇晃晃的阳光斑点,上了一天的课,汽车像个凑合着用的摇篮。
她是摇篮里一只昏昏欲睡的鱼。鱼是她的网名。
鸿的消息不停闪着:
鱼,别睡。
鱼,我给你讲个笑话,你打起精神,睡着了不安全。
那是研究生的第二年,这个叫鸿的温柔男子,有一张干净俊朗的侧脸。照片是模糊的,气质却是卓绝的。
鸿跟她的散文帖子,两人一唱一和,犹如橡树与木棉。
她和伊万好了两年,拿英语谈情说爱过日子,有一部分的她,是不说她母语的伊万触碰不到的。
鸿却样样触到。大到中国人骨子里的中庸制衡,小到儿时记忆里的花脸雪糕。他们还一起追剧,明逾所有看过的国产电视剧和综艺节目,都是和鸿在一起时追的。
鱼,今天忙不忙?
鱼,心疼你。
鱼,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灵气的女子。
鱼,天气预报说你那里下雨了,我的心都湿了。
他的聊天永远围绕着她,虔诚如对待自己的王后。
她们做了一对属于自己的表情图:一只叫鸿的小狗子和一根叫鱼的肉骨头。鸿说要永远叼着他的肉骨头。
内心的悸动与依赖怅满屏幕,要溢出来,冰冷的金属框禁锢着它。
鸿,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乖,我声音不好听。
鸿,你的手很暖吗?
暖,给你捂一捂。
感觉不到
那闭上眼。
鸿,你的正脸如果不好看,没关系,你的身高如果不够我的,没关系,你有残缺吗?哑巴聋子也都没关系。
鱼是世界上最好的鱼。
倾慕与渴望被避重就轻压抑,每天在开心与失落的边缘徘徊,后者在天秤上压得越来越重,每个沉默里都写满了质疑与被质疑的撕扯。
鱼,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好好的。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说??
有点累了,想歇一阵子。
不是说永远叼着肉骨头吗?
后来洪说,屏幕那端的她为这句话哭了很久很久。
对啊,她只是看到了一个美丽的女留学生,看上去有外貌有气质有才情,就像她做梦都想得到的女神,可女神怎么会喜欢她,这世上哪能有这么巧的好事?
她想,能搭上话就行,她又想,能让女神留下印象就行,她又又想,能一直陪下去也挺好的,难道有一天不会腻吗?腻了再撤
她只偷偷想,如果女神也喜欢自己她给了自己一巴掌,她喜欢的不是自己,是那个叫鸿的男子,空虚感瞬间侵蚀骨髓。
这独特而奢侈的痛苦,只属于一个分裂了人格的网骗。
网骗到最后坑的却是自己。
洪欣然躺在寂寞的公寓里,三天了,就这么躺着,没有进食的欲望。此时的她,更担心的不是骗局兜不住后自己的狼狈,而是明逾该如何承受这样的残忍真相,她为她心疼着。
三天没有她的消息,明逾坐在草坪的长椅上看鸽子,看着看着,视线模糊了,凉凉的液体顺着腮淌下来。她拿出手机,在当初那个帖子下回道:有一根弄丢了狗子的鱼骨头
还想写点什么,却写不下去了,就这么发了出去。
洪欣然在坟墓般的床上看到这句话,泪水如开闸的洪水,再也收不住。
她是开着语音将真相告诉明逾的,她的声音就是真相。
还记得那天那时,手机那头久久没有声音,就像错接到地狱的电话。
没有质问,没有谩骂,没有哭泣,明逾轻轻挂了电话。
她在草坪的长椅上坐了一夜,直到清晨的朝露将她唤回。手机上是那个叫作洪欣然的女人的上百条消息:我去找你好吗?
她惨淡地笑了,她怎么就这么自信,觉得自己还想见她?
笑容却渐渐凝固了,是的,还真想见她,跟自己说,就是好奇骗子都长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