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报出了明逾家的门牌号,打算将那里划作这趟c城之旅的终点。
天越来越阴,也越来越黑。明逾坐在休息站前的停车场,静静地将一杯咖啡喝完,她打开门去站门口的垃圾桶里扔纸杯。
什么东西自灰蒙蒙的半空中落下,轻飘飘的,落在她的头发上,明逾扬起头,苍穹在万丈之上,芸芸众生皆在这万丈深渊里上下求索,雪如轻鸿,如尘埃,飘然而下,无始无终。
你从哪里来,又会往哪里去?
你从哪里开始?又会在哪里结束?
雪像漫天尘埃,在视线中模糊,轻轻落在她的脸上,融化。
在莱茵河谷的那座酒庄中,小伯奈柯说,西林在等她归来。
她发动了车子,雪花密了起来,高速上该要堵车了吧?
手指在街灯的余光中透出它的轮廓,自己的指纹还能打开这扇门吗?
江若景将手臂慢慢向前伸去,微微颤抖。
哔院门开了,她睁开眼,带着一丝欣喜。
明逾的手机突然发来警报,她放慢车速,拿出来瞥了一眼,看到醒目的警报,有人闯入c城的家中。
她将车停在应急车道,再去看摄像监控,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竟是江若景。
江若景刚把行李箱放置好,在明逾家中走了一圈,一切收拾得工工整整,一尘不染,她猜想,家政这两天应该刚来过,而明逾,则像她猜想得一样,并没有回来过新年。
这又让她有些失望。
手机响了,她拿出一看,不出所料,是明逾。
逾,不好意思,借宿一宿,你不会那么小气吧?
信不信我报警。
江若景顿了顿,逾,你知道湖滨道上那片花树是什么吗?我今天刚问了,那叫暮缎紫薇,灯塔餐厅前两个月换了厨子,我们喜欢的那种牛排没有了,城西那间酒吧,你还记得吗?我在那儿喝了三杯你当初点的straight up马提尼
江若景,你到底要怎么样?
电话里传来她的笑声,裹着凄楚。
别怕,我真的只是想借宿一宿,明儿一早的飞机回海城。
你穷到订不了酒店?我可以帮你订。
逾,我都已经进来了,话说你还没消掉我的指纹钥匙吗?好累,别折腾我了,就让我睡她看了看表,三个小时,成吗?我保证三小时后麻利儿走人。
明逾看着车窗外透着红的黑夜,雪幕像一块张开的大网。
这是最后一次。
江若景又像头两年经她允许留宿一样欢喜起来,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雀跃,那欢喜还没透出她的皮肤便黯了下去,知道啦。
屏幕后的那双眼睛将那一段倒回去,又仔细辨认一番,刚走进院子的是那个杰西卡没错。
酒窖里安静得很,这是这趟伯奈柯酒庄之旅最后的一处参观点。客人们陆续走了出去,陈西林还在看架子旁悬着的小册子。
小伯奈柯笑了笑,陈女士,您是第一位将这些册子认真阅读的客人,是不是中国人都很认真,之前我有一位学徒,也是位中国的女士,她也很喜欢看这些。
陈西林像被唤醒,看到一旁的小伯奈柯,哦,真是对不起,我这就上去。
不不不,小伯奈柯摆摆手,事实上我很高兴能有客人真正去阅读这些资料,您慢慢看,看到什么时候都行,只不过他看了看手表,烟火表演还有一小时开始,您别错过了。
知道了,谢谢您。陈西林冲他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在这儿待一小时,她想。
等小伯奈柯走了,这窖子里可真安静到空灵,她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
被打断了,也就不再想继续看那册子了,她沿着架子往那头走,一排排的橡木桶列出特有的美感,再到那头,灯光颜色变了,深蓝色的顶灯光束落下来,落在几只空瓶子上。
那些瓶子造型优雅,她想起来了,是专盛冻酒的酒瓶。
她的目光掠过去,被什么刺到,再定睛一看,没有看错。
黑色的标签上写着两个娟秀的汉字:西林。
像是某种宿命,她捧起瓶子脑中突然轰的一下,会不会,会不会不是巧合?
刚才小伯奈柯的话,那些自己不曾注意的话,成了碎片在脑中翻滚,什么地方涌出一股力气,她拿出手机,将瓶子拍下,翻出明逾的聊天窗口,将照片发给她。
她不想管那么多了,即便与她无关,即便是自己多想,又怎样呢?
第77章 红尘我爱你
一辆撒盐车在前面慢吞吞地挡着, 明逾刚想变道, 手机的响声让她心中一颤,她一手稳住方向盘,另一手拿起手机, 锁屏上竟显示是陈西林。
车子愈发慢了下来,划开屏幕,点开聊天界面, 是一张图片, 她发来的只是一张图片, 明逾的第一感觉是跨年的拜年图, 再仔细看看, 她的脑中也轰的一下,放下手机, 漫天的飞雪模糊了,撒盐车后的灯牌模糊了, 道路模糊了,眼泪从脸庞滑落,一切又渐渐清晰起来。
美国的贵客,原来是她, 小伯奈柯说西林在等她, 西林真的在等她。
她的车已从荷兰驶进北威, 又从北威驶进黑森,眼看还有一小时就到伯奈柯了。
陈西林是知道了这瓶子的主人是谁吗?是小伯奈柯告诉她的吗?
她欲为自己酿一瓶叫西林的酒,酒未浓, 瓶子尚空,那酒香却已将自己灌醉,在这个年的最后几小时没来由地向南开着,是啊,在这样一个辞旧迎新的节点,她像一个漂泊的灵魂,不知哪里是归属,只为一只叫西林的瓶子,混乱不清地奔赴而去,自欺找到了一起守岁的伴侣。直到这照片传来,她终于知道这没来由与混乱是为哪般,不过是冥冥注定。
她加足马力,超过那辆撒盐车往目的地奔去。
陈西林在空灵的蓝光中等待一个回复,却等不来。
果真是巧合了,她会怎样想?自己发现了一只有趣的、写着自己名字的瓶子,想与她分享?有点傻,甚至都没加上新年快乐。
她闭上眼睛,明逾现在在哪里呢?在做什么?和谁一起守岁?
空气中传来窃窃的私语:你想她,你想她,你想她
难怪来到这个酒庄的第一天,小伯奈柯说,当你静下心,会听见每桶酒的私语
睁开眼,架子对面是明逾的眼眸在看着自己,那温柔,那深情,那份归属和入定,那双眸子在酒桶与酒桶之间对自己看,召唤着自己,伯奈柯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酝酿了一百五十年的香醇、迷醉,可这一百五十年的风情都不如她。
分别快半年了,也许感情像美酒,愈久弥香,分手的感情却不是,它是开了盖的酒,放久了会坏。
半年前那场风暴太过猛烈,卷起她狠狠往墙上撞,心底那么多年的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努力让它过去的秘密,偏偏要在最不应当的场合被逼着用最不堪的方式说给最爱的人听,沉着冷静是外壳,虚空自厌是内里。
它需要很长的时间缓和、治愈。
直到见到这个瓶子。她明白了自己的不思量,自难忘。
连这一桶桶的酒都明白。
是不是她留存的瓶子都没关系,可以给她带一瓶,盛满愈久弥香的酒,问她是否可以共饮。
她抬起头,幽幽的蓝光落进眸中,静谧中闪烁着星光。
她往那简陋的金属楼梯上走去,要给明逾打个电话,问问她在哪里,不管她在哪里,划向新年的这一刻她都会在朝她靠近的路上。
雪停了,小展厅外面已经聚了三四个人,边谈天说地边等着不久后的烟火表演。
抱歉了,我要去看一场更为精彩的烟火,不,希望它不是烟火,陈西林想。
走到小停车场,拿出手机,却收到了明逾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