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逾將手機扔進包里,此時她什麼也不想,工作、女人、曖昧的客戶,這些都變得輕薄起來,她曾經的男人此刻被掏空了心臟躺在某隻冷凍抽屜里,死前卻早有「預謀」地扔給自己這麼個攤子,將天一樣重的秘密壓在自己身上,她別無選擇,只有背著它,一直背著,背到墳墓里。
她的車碾過冷硬的街,沿著湖往北郊駛去。
我有什麼辦法?明逾想,我沒有辦法。
人沒了,再也不能找他理論。
當初孩子沒了,她理解為上蒼對自己的報應。伊萬想,到頭來她還是拼命想要那個孩子的。
那年他競選區長,幾個候選人在各個社區開設講壇拉選票,明逾在唐人街找了個老太太,給了她二十塊錢,老太太在Q&A環節舉手問伊萬:如果候選人私生活不檢點,把妻子之外的人肚子搞大了,我們該如何看他?
全場譁然,伊萬落選了。
混蛋,明逾悻悻地想,死了也要護住家裡那個女人,從一開始到現在,女人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卻什麼都知道。可她能怎樣?除了幫他瞞下去她還能怎樣?對,那個女人就是被人保護的命,這命自己是沒有的。
車子駛進一片靜謐的社區,每棟宅子裡都有一盞或幾盞亮著的燈,或宣布主人的團聚或等待家人的歸來。
自己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那就滾出去吧。
她看著伊萬一家生活的宅子,宅子裡透出的光里是家該有的溫度,可這個家卻失去了男主人,好在他那個男孩子也長大了,明逾想,帶著他的心臟。
宅子一側的小徑上什麼東西在動,明逾嚇了一跳,仔細看去,小徑上宅子外牆上的壁燈很微弱,昏黃的光影下一個女人認真而投入地翻著垃圾桶。
明逾將車緩緩滑過去,女人沒有一絲察覺,明逾打開車門,「卡羅。」她輕聲喚道。
卡羅轉過身將她看了一眼,又埋頭繼續幹活,她乾脆將桶放倒,把裡面的幾隻大袋子拖出來。
「卡羅,我是伊萬的同事......我叫迷ng......你還好嗎?」
卡羅沒有回答她的話,卻自己嘀咕起來,「伊萬上周扔掉了一個剃鬚刀,剃鬚刀壞了,可他用了五年了,我想把它找回來。」
明逾走下車,「卡羅,扔了就扔了吧,let go.」
「不!」卡羅生起氣來,「你不懂,你不會懂的,他用了五年了,我記得上周末我沒把垃圾桶推出去,所以它應該還在這裡面......」
「卡羅,」明逾打斷她,「明天再找好嗎?你的孩子們呢?家裡有人嗎?」
卡羅這才將明逾打量起來,「不好意思,你是誰?」
「我叫迷ng,是伊萬的同事,我......剛好路過這裡,看到你。」
卡羅站在那裡,好像突然忘了自己在做什麼,忘了明逾剛說了什麼,忘了這個世界。
明逾心裡閃過一絲害怕的感覺,她熟悉那症狀。
前門什麼時候打開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抱著只洋娃娃怯生生往小徑走來,「媽咪......」
卡羅仿佛沒聽到,轉身繼續去翻垃圾。
「卡羅!」明逾拉住她,「你不能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你還有兩個孩子,他們需要你的保護和支撐!」
卡羅彎著腰,兩隻手撐在膝上,閉起眼睛。
「媽咪......」
「寶貝,過來。」明逾蹲下身,朝小女孩伸開懷抱。
她抱起伊萬的小女兒,在她臉上看到伊萬的眼睛,「寶貝,哥哥呢?」
「哥哥在醫院裡。」小女孩奶聲奶氣地敘說。
「卡羅,他怎麼樣?」
「手術是成功的,還要在醫院觀察一段時間。」卡羅沒了剛才的執著和戾氣,整個人透支了。
「好,回家去吧,」明逾空出一隻手去攬她,「我送你們回去。」
她將母女兩人送回家,這是她第一次踏進伊萬的家中,應該也是最後一次,她希望以後各自安好,希望這一家人能夠節哀,是的,該節哀的是他們,然後好好生活下去。
日子還很長。
「聽著,卡羅,」明逾將小女孩放下來,「如果你感到混亂,感到無法控制自己,請先妥善安置好你的孩子,在你還清醒時給你的家人、朋友、醫生打電話,告訴他們你的情況,尋求幫助,你懂嗎?」
卡羅點點頭。
「現在,今天晚上你可以照顧好她和你自己嗎?需要我嗎?」
「我沒事了,謝謝你......對不起你叫什麼來著?」
明逾轉身,「這不重要。」
她往回開去,心裡想著伊萬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蛋,留下這麼個無助的女人。可不是麼,他當初不忍拋棄的是這麼個無助的女人。
房子,房子是不能要他的,自己有什麼資格要他的房子?
她將車泊在路邊一處臨時的彎道上,八點半,夜生活剛剛開始,她給陳西林回消息:你在哪兒?
很快,對方發過來一個地址。是城北的The Hardy's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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