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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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S的季度報告會議就在中秋的頭一天。

這將是明逾第一次以荷蘭分公司總經理的身份回C城作報告,她將回程訂在了那個周末, 這便跨過了中秋節。

青暉的邀請像一根線牽著她, 或許還有其他東西。

單說青暉的邀請, 那被她年少時所嗤之以鼻的血親,這時卻重了分量,她不想怠慢。人到中年,做減法, 也做加法。減掉那些不能取悅自己的社交,減掉那些有損生活質量的賺錢方式, 減掉對那些無關痛癢之人、之言行的注意......餘下的精力再去做加法,安身立命的根本、命里註定的至親、一諾千金的摯愛......在這些人或事上增加投入。

C城的家也閒置數月了, 她卻想將這個短假的時間花費在西海岸, 她看機票,C城到洛杉磯, 那是青暉一家的住處, 她又看聖弗蘭,卻只是看了看,便合上了電腦。

安吉從德國南部,萊茵河畔給她發來消息:Auntie, 你真該和我一起來,這裡的葡萄田好美。

她笑了笑,還有什麼美景她沒有見過呢?

白鯨的董事會到了投票階段, 這次會議的議題很小, 董事們卻破天荒地到齊了。

陳西林竟在這一時刻感到了疲倦, 仿佛一切都是虛設。

會議前她見了兩個可以信任的人:迪恩和白亨利,兩人都反對白鯨對「珍奇島」過度的參與。迪恩對自己的忠誠無可非議,白亨利是自己的親爺爺,就算曾經在親情的衡量中有失偏頗,可起碼不會害自己,更不會害白鯨,陳西林想。

白西恩坐在她對面,全程話不多,只嘴角一抹邪魅笑意,大屏幕上的光猶如寒芒,襯著頭頂射下來的吊燈光束,在陳西林眼底映出一抹寶石藍色的月光,月光在邪魅的笑意間一個流轉,轉到滔滔不絕的傑克臉上,他倒好,全權幫白西恩代言了,好像別人都不知道似的,陳西林又想。

「Lynn,請不要認為我在和你作對,到這個份兒上,我的立場只有一個,就是一切為了白鯨,」傑克說得有氣勢,仿佛給他的言語增添了可信度,「我是股東,白鯨好我好,白鯨亡我亡,在大邁我投了反對票,反對『珍奇島』這個項目,可我的反對票沒有能夠扭轉局勢,『珍奇島』既然敲定了,現在白鯨唯一能走的路就是積極合作,不要讓世人詬病,誰讓你同時是這兩個項目的負責人?」

「傑克,」白亨利蒼老渾濁的聲音響起,「你現在說的是三千萬美金的贊助,作為尚且在世的白鯨的掌舵者,我考慮這件事情的出發點不是Lynn怎麼樣,而是有沒有足夠的利益驅使白鯨支付這一善款,我考慮的結果是,沒有。我反對白鯨成為『珍奇島』的冠名贊助商。但是我贊成白鯨參與這個意義重大的慈善項目,一千萬的項目資助我贊成。」

白西恩的嘴角滑了下來,所有人的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呈現出一絲驚訝,白亨利向來在會議的最後作總結性發言,今天他在投票階段第一個站出來,立場鮮明,著實少見。

迪恩等幾位順勢跟他投了反對票,白亨利的發言撇清了他的決定和Lynn的關係,無論他的做法背後是否有庇護陳西林的因素,這麼說都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堵住別人的嘴。

輪到陳西林自己投票了,票數戲劇性地持平,她本想棄權,為了不落人口實。可到了這一步,棄權便是退縮,枉費了白亨利和迪恩的苦心。

這世界就如一方巨大的舞台,她想待在幕後,人潮卻拼命將她往幕前擠。別人能將你的路鋪到哪裡?最終都得自己往盡頭走。

這道理她十歲就知道了,這一刻命運的大錘又被交到了她手中。這也公平,JEDI競標是她想做的,「珍奇島」亦是她想做的,那麼最後的決定就該由她作,最後的責任就該由她承擔,一點不冤。

藍色在她的眼底匯聚,收斂,她垂下眸,韜光韞玉。

青暉在機場笑得冰釋前嫌,就像這個妹妹生下來他就認的。

明逾頭天晚上特意去C城中國人的店裡買了兩盒月餅,又帶了瓶上好的紅酒。別的帶什麼呢?買多買少都會被看成她的姿態,湊著節日最好,這些都成了該買的。

「小逾啊,」青暉借著重逢對她改了稱呼,既親昵又不提及她那和自己不同的姓氏,「要不是回C城工作,這趟可以和安吉同一飛機回來了。」

「啊,是啊,工作麼沒辦法。」明逾尚未適應青暉對自己的新稱呼。

青暉替她關了車門,往家裡開,這次不在外面吃飯了。

「哎?我記得爸以前提過,你名字原本是『王』字旁的『瑜』是吧?美玉來著。」

「嗯……好像是吧,我記不太清了。」明逾覺得尷尬,今晚會不會得讓自己改口叫哥嫂了?

「其實妹妹那會兒也可以和安吉一道回來,」大嫂突然接了剛才那茬兒,也不知道是反應慢半拍還是看出了明逾的尷尬,「從洛杉磯去C城開會好了,再從洛杉磯走,反正以後這裡就是你一個家。」

「哦,」明逾想了想,「我從歐洲過來,這麼飛會繞一些。」

「小逾說得對,」青暉道,「等於多飛了個C城到洛杉磯來回,她從東邊過來。」

「哦,對對對,我腦子裡總想著亞洲過來,這麼說倒是。」大嫂嘀咕。

一路上都是這些不說也可的家常閒話,半小時便到了青暉家,這裡的房子看起來都不太起眼,但看綠化便可以看出是富人區。

青暉家的宅子是一座白石灰小樓,低調得很,院裡院外的綠植卻修剪得十分藝術,必然是專業園藝公司的作品。

安吉迎了出來,嘴裡喊著「Auntie」。

「安吉啊,東西都買好了嗎?」大嫂問。

「花兒嗎?都布置好了。」

明逾見到安吉頓覺心情開朗了許多,伸手給了她一個擁抱。

天開始擦黑,一輪圓月早升到了半中央。

「你哥哥特意托人從平城空運了十隻大閘蟹來,今天下午剛到,都活的,一會兒就蒸了。」大嫂笑呵呵地說。

明逾頓了頓,「有心了。」她喊不出「哥」這個字。

「今晚我們邊賞月邊吃團圓飯,花好月圓。」大嫂道。

明逾便就笑笑點頭,她從未想過有一天的「團圓飯」是和老色鬼兒子一家吃的。這世上大多數人的「團圓」是和同一批人:父母,父母隨後再加上伴侶和子女。明逾不同,她從不知道自己該和誰團圓,前面的十幾年是舅舅、舅媽、表弟,舅舅心情好的時候會從市場摳摳嗦嗦買來幾隻蟹,蟹一端上飯桌一家的政治鬥爭就開始了,舅媽仗著表弟不懂事,要把蟹都往他碗裡放,舅舅也會心疼明逾,可另一邊是親兒子以及弄不好要擺幾天臉色的親媳婦,他把公蟹夾到明逾碗裡:「膏肥的,你吃吃看。」

不過十月,公蟹膏哪裡能肥?明逾將蟹丟回蒸籠里,說的是細聲細氣的平城話:「我不要吃。」

後來呢?後來她和伊萬團圓過,和洪欣然團圓過,也妄想過和陳西林團圓,可月亮走得沒有分手快,它終究成了妄想。

蟹熟了,一籠子紅通通的,明逾幫著大嫂將它們往廚房外的露天桌台上搬,黃酒溫好了,青暉照著平城人的口味準備,天上的月也準備好讓人欣賞了,圓潤可人。

那一輪月昨晚曾照著海城,明逾想,海城的中秋誰和誰過?

她抬頭看月亮,突至的淚水就這麼退了回去,耳中響起一抹溫柔的聲音:看,當時的月亮,曾經代表誰的心,結果都一樣。

要多勇敢,才敢念念不忘?

「我們都算第一代移民,」青暉的聲音蓋過了那抹女聲,「團圓的日子,在哪兒都一樣,親人在身邊就行。」

明逾低下頭,臉上浮出笑容,看向青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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