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是再熟悉不過了。
此刻……
在他印象中,原本已經死了好多年的人,卻突然出現在河邊,笑面盈盈的和「丈夫」在畫畫。
劉富貴的眼睛幾乎瞪成了個銅鈴,實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說話都有點岔聲了,「老丁,這是……這是怎麼回事?我昨晚聽家寶說,我還不相信呢?這……你媳婦兒真回來啦?她還沒有死?」
丁文山不願意嚇到杜一珍。
快步走到他的跟前,拉住了他的胳膊,「村長,咱們到那邊去,我跟你解釋一下?」
拽著劉富貴的胳膊,繞過了一片小樹林兒,站到了一塊大石頭,「村長,家寶跟你說啥了?」
「還說啥?說你和紅豆的奶奶一起回來了,我罵他放屁!他還不服,非讓我自己上來看!結果,我今天到小茅屋裡一瞧,還真是,你屋裡是從來不接待外人的,可現在,床上還有女人的東西!我就找到河邊來了,遠遠的一看,那不就是素馨嗎?雖然隔了10多年,可他我還不認識嗎?堅決不會看錯!」
「……」
「就只是,她好像不認識我的樣子!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這麼多年,她去哪兒了?她知不知道……耀輝是因為她,才在山上炸死的?她知不知道……她撒手這麼一走,紅豆那孩子就沒了爹媽!她知不知道……就是因為她的遲遲不歸,這個家才支離破碎,家破人亡?就是因為她,你才從一個四十歲的壯年漢子,一直守著老婆孩子的墳頭,熬到了現在?就是因為她所有的悲劇才發生!她怎麼還能逍遙遙遙的站在那兒,一點不愧疚?」
丁文山趕忙制止了他,「你小點兒聲,別讓素馨聽到了!」
話雖然如此說,可畢竟還是晚了……
剛才……杜一珍看到了丁文山把劉富貴,拽到了大石後,在一瞧兩個人的神色,就覺得這其中有事兒。
遲疑了一下,就悄無聲息的跟過來了,半個身子隱在大石後,側著耳朵聽兩個人的對話。
直到劉富貴的那句「就是因為她,所有的悲劇才發生,她怎麼竟然不愧疚?」
杜一珍的腦子「轟」了一下,瞬時就亂成一鍋粥了。
她抬頭望天……只覺得原本清亮的世界在自己的眼前坍塌成泥,好像都不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了?
她頭痛欲裂,腦袋仿佛都要炸開了,跌跌撞撞的衝到了河邊,想在袋子裡拿藥。
然而,情緒太激動,也沒注意腳下,「撲通」一聲失足落了水。
她驚慌失措的掙扎,溪水順著口鼻灌入,呼吸好像都開始困難了。
相同的場景……
更容易喚回遺忘的記憶。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瞬間……
所有的過去翻卷而來……送丁文山下放,夫妻依依惜別,半夜接到噩耗,給兒子寫遺書,悲傷的投河自盡。
這一幕一幕的紛踏而至,全部清晰的呈現在她的眼前……失去兒子的悲傷,沒有照顧好家的痛苦,對丈夫的內疚,各種情緒聚集在一起。將她摧毀的沒有再活下去的勇氣了。
杜一珍雙眼一閉,兩手一癱,不再掙扎了,隨波逐流的飄向了下游。
丁文山聽到了響動。
瘋了似的向河邊沖了過去。
一頭扎進猶自冰涼的溪水,幾個猛子撲過去,拽住了杜麗珍的胳膊,奮力把她拉向了岸邊。
劉富貴隨後而至,看到了這一切,趕忙也過來幫忙。
兩個人合力把杜一珍拖到了岸邊的一塊草坪上,見她雙目緊閉,牙關緊咬,臉色慘白的像是一張白紙……
丁文山輕撫著她的臉,說話的聲音直發顫「素馨,素馨,你別嚇我!素馨,你醒一醒!」
見她毫無反應,乾脆把她的身體平放,掐人中,做人工呼吸,心臟復甦,總之是一切溺水的搶救都做了。
杜一珍這才深吸了一口氣,茫然的睜開了眼睛……有那麼一刻,她仿佛不知道身在何處,也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靜靜的瞧著丁文山。
抬起手,撫摸著他滄桑的面頰,動作輕柔的仿佛是在摸一個泡沫中的幻影,「文山,是你嗎?你怎麼有白頭髮了?」
這一聲「文山」……
把兩個人的心全叫碎了……人生中第一次,丁文山當著外人的面哭了,眼淚噼噼啪啪的掉到了杜一珍的臉上,與她的淚水混合到了一處。
杜一珍起先哽咽著,後來「哇」的一聲,痛哭失聲。
扯著丈夫的袖口,嘴裡夾七夾叭的低嚷,「文山,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耀輝!是我害死了咱們的兒子!是我讓這個家支離破碎,是我害的紅豆沒了爹媽?咫尺天涯!相見不識!你就在我面前,可我卻傻傻的,不知道你是誰!讓你傷心難過!即便到了山上,耀輝就躺在後院的墳包里,我還是懵懵懂懂的,什麼都不知道!18年了,我們母子天人永訣,我再次回到他身邊的時候,竟然連一句話都沒跟他說!也沒過去看看他!我是個什麼樣的母親?我還不如當時就死了……」
心碎了。
傷心到了極處!
話一說完……
一口鮮血狂噴……
整個人暈了過去……
丁文山一見她吐血,可真是著急了,背著她狂奔下山。
在山腳下的路邊,正趕上一輛跨斗摩托車開過來,丁文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張開雙臂,衝到路面上就把車攔下了,「同志,我這裡有個急救病人……麻煩你送他去縣醫院!」
那人一見杜一珍渾身濕透了,衣襟上還有血……略微遲疑了一下,「這,我現在還有公務,恐怕……」
丁文山也沒等他說完,抓著他的衣領子,直接就從車上薅下來了,乾脆往路邊一推,把那人推了個踉蹌,這才彎腰抱起媳婦兒放到了挎斗里,自己偏腿兒上了摩托,一給油門兒,轟的一聲,直奔縣醫院去了。
那人站在路邊跳腳,「來人呢,搶車呀,有土匪呀!」
劉富貴趕上來,冷冷的一哼,「別喊了,喊也沒有用!人都走遠了,就算你扯破嗓子,他也聽不見!放心吧,車丟不了,回頭你到我們五福村村委會去取!」
又斜著眼睛瞪了他一眼,「咳咳……你這位同志啊,真不是我說你,你什麼覺悟啊?眼瞅著我們這有病人,你就不能救死扶傷一下?你不就是怕人家把你的車弄髒了嗎?唉!時代變了,人心不古了!」
話一說完,倒背著雙手,回村去了。
丁文山真是能文能武……以前是土匪,不但馬騎的好,更會駕摩托,開汽車。
一路把妻子送到了縣醫院的急救室,「醫生,求你們快幫我看一看!我媳婦這是怎麼了?」
醫生趕忙迎上來,把杜一珍安置在診斷床上,扒開眼皮,邊用手電照了照,測試瞳孔的對光感應,邊沉著嗓音問,「病人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
「她,她本來身體就不好!剛才大概是有點急火攻心了,噴出了一口血……然後,一直到現在還是昏迷著,怎麼叫也不醒!」
醫生點了點頭,又低頭給杜一珍測試血壓和心跳。
丁文山退到一邊靜靜的瞧著妻子一動不動的睫毛……他腦子裡是空的,根本就沒法思考。
醫生忙乎了一溜十三招,杜一珍還是沒有甦醒的跡象……血壓和心跳也持續走低,已經有了危險的跡象,必須採取急救了。
丁文山被護士請出了急診室,呆呆的站在了長廊上。
想了想。
必須得給杜一瑤掛電話了。
這才等來了杜一瑤和丁紅豆。
丁紅豆扯著爺爺的胳膊,「那……奶奶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到底醒沒醒?醫生怎麼說?」
話音剛落。
只聽得急診室的門一響,醫生緩步而出,「誰是杜一珍的家屬?在嗎?」
丁文山握著拳頭,挺了挺腰,大步跨了過去,「在!」
丁紅豆和杜一瑤也趕忙跟上,異口同聲的問,「我奶奶(我姐姐)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