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打笑臉人。
特別是這個漏勺笑的還很諂媚、很討好,衝著他不好說硬話。
正好王憶已經把材料準備好了,倒也不擔心他看出什麼,這樣既然他願意來忙活,王憶便沒有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讓漏勺去燒火煮糯米,煮八成熟。
這是技術活,大迷糊還真幹不了,而對漏勺來說卻是小菜一碟。
真正要展現技術的,還得是王憶。
八寶飯的精髓不在飯上,就像老婆餅的精髓不在餅里。
八寶飯對配料要求很高,這方面王憶倒是有所準備,他在市場買到過成品的八寶飯配料——一份一包料,他買了一箱子。
像江浙滬一帶尋常做八寶飯是用豬油來溫鍋,這配料是用黃油,相對豬油來說黃油更香甜一些。
黃油在鐵鍋上抹一圈,再把各種乾果、果脯倒進去,這就是『八寶』了,蜜餞、棗泥、蓮心、桂圓、葡萄乾、核桃仁等等,東西還是很全的。
工業化美食就是有這個好處,你別管味道是不是地道,反正配料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
剩下的就是等待糯米飯出鍋。
糯米飯八成熟,拉開鍋蓋當場有熱氣騰騰的冒起,帶著糯米特有的香甜。
這時候的糯米還不太熟也不太黏糊,王憶門窗都打開,頓時有海風嘩啦啦的吹進來。
糯米香甜滋味一下子被吹出去了。
守候在外面的學生使勁呼吸,那呼哧呼哧的聲音跟開了一台台的小功率抽油煙機似的。
等到糯米涼一點了,王憶用鏟子給它們換鍋子,貼一層糯米鋪一層豆沙,鋪一層豆沙再來一層糯米!
漏勺看呆了:「王老師,你、你哪來這麼多豆沙?這夠你開個包子店賣豆沙了!」
王憶淡淡的說道:「滬都有的是。」
漏勺羨慕的說:「你也真捨得,這麼多豆沙呢,要是擱我家裡我能吃到過年。」
王憶又淡淡的說:「你去滬都買就是。」
漏勺不說話了。
我賣屁股也買不了這麼多豆沙啊!
鋪好豆沙和糯米,剩下的就是繼續加水煮,煮最後一波。
這一次不用加水太多,讓糯米能吸收足夠水分煮熟就可以。
王憶讓漏勺來控制水量,漏勺出于謹慎多用了點水——八寶飯煮爛糊了一樣吃,可要是夾生沒法吃。
木柴燒掉,熄滅灶里的火剩下就是燜著。
此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了。
大迷糊拉開燈繩,一盞昏黃的燈『唰』的一下子亮起來。
外面的學生們紛紛鼓掌蹦跳:「更亮了更亮了!」「王老師真厲害,這燈罩太好了!」
斷斷續續的歡呼聲、讚嘆聲從山下傳來。
大隊裡的兩台腳踏發電機都啟動了,所有的燈泡都亮起來了,比昨夜更亮。
等待燜飯的功夫,王憶去山頂邊上往下看了看。
與昨夜不一樣,今晚上在山頂看不到四個組裡那昏黃的燈光了,只能看見朦朧籠罩島上地面的光芒。
鋁箔紙燈罩起作用了!
王憶看見有些人家直接搬著桌凳到門口來吃飯,有社員走過看到了便打趣:「怎麼了,家裡沒電還能把飯吃鼻子裡?」
搬出飯桌的人家哈哈笑:「這不是省下二兩煤油嗎?出來吃飯多亮堂。」
「你這是薅集體的電羊毛!」經過的人開起玩笑,然後回家後他也把桌椅搬出來了。
能省煤油為什麼不省?
一晚上省二兩,仔細算算一個月省六斤呢!
還有人抬頭大聲的喊:「王老師,今天怎麼不說評書啦?」
王憶也大聲的喊:「今晚犒勞學生,沒有時間說評書了,明天再說、明天再說!」
結果王向紅親自跑來找他:「王老師,今晚咱晚點說評書,反正現在有燈了,我看社員們是不肯早早回家睡覺的。」
「正好以後天氣也暖和了,咱晚點說評書。」
王憶無奈的答應下來。
這老頭聽書癮頭最大。
飯燜熟,軟糯香甜的八寶飯就做好了。
王憶讓學生們出去排隊,讓漏勺去組織,然後讓大迷糊拉開了鍋蓋。
鍋蓋一開,只見一層軟綿綿油潤潤的糯米黏糊在一起。
他趁熱撕開桂花糖汁的袋子,頓時有黏稠橙黃的糖汁帶著一些小小的桂花碎片撒入糯米上。
糯米滾燙,桂花糖汁受熱由黏稠變得稀薄,很快順著糯米縫隙滲下去。
這就是最後一道工序了。
一大鍋的八寶飯,完活!
八寶飯蒸好是很漂亮的,上層有顏色各異的果乾,下層是厚實香甜的糯米,中間還夾著一層一層的紅豆沙,色香味俱全。
可大鍋飯沒這樣的水平,王憶得把它們攪和均勻,否則沒法勻稱的分給學生。
再說這年頭的外島吃東西哪管賣相?學生們一人分一大碗,然後歡呼著往家裡跑。
王憶蒸的這八寶飯或許賣相尋常,但絕對的分量足、味道好。
有學生饞不住,顧不上回到家裡再吃,他們湊在一起也不講什麼衛生不衛生,伸手就去挖一點塞嘴裡。
八寶飯剛出鍋沒別的,就是一個燙。
凡是下手的學生都燙的嗷嗷叫,可是把飯塞進嘴裡後——黏滑厚實的糯米、綿密香甜的紅豆沙、各種味道的果脯果乾……
第一次吃到這樣甜點的學生們簡直要懵了。
還有比麥乳精更好吃的甜味飯?!
王憶儘量均勻的把八寶飯發給了學生們,最後剩下一盆分給大迷糊和漏勺。
漏勺愕然的問他:「王校長,您晚上吃什麼?」
王憶說道:「下午的時候大迷糊去撈了些爬蝦,我蒸點爬蝦吃。」
漏勺頓時呆住了,端著碗呆呆的看著他。
王憶疑惑的問他:「怎麼了?你什麼眼神?」
漏勺陡然長嘆一聲:「王校長,您當真擔的上一聲『先生』,島上之前都傳,說您萬事先顧集體再顧自己、先讓他人享受而自己吃苦,我心裡有些不服氣的。」
「但今天我服氣了,我親眼看見您的所作所為了,您真是天底下頭一號的大好人!」
王憶哈哈笑:「我確實是好人,不過我不吃這個是因為這飯太香甜太膩人了,我這人喜歡吃……」
「喜歡吃海貨。」大迷糊幫他補上了剩下的話。
漏勺搖搖頭。
城裡來的人愛吃海貨他理解,他是廚子,沒人比他清楚海貨對於內地餐桌的價值。
可是有人不喜歡吃香甜的八寶飯?
對此他只能問一句:真的嗎?我不信!
王憶沒在這話題上繼續,矯情。
隊裡人怎麼想他都行,把他想成聖人更好。
他現在頭疼白天時候張有信說的那話呢——關於省委、地委檢查落實知識分子政策這回事。
還好春天的皮皮蝦能治頭疼:這玩意兒的肉真鮮美,甜滋滋的那種鮮,而且都帶了蝦籽,吃起來又有嚼頭又噴香。
但其他人不這麼想。
爬蝦在82年的外島比雞屎的名聲還臭,雞屎可以收集起來漚肥,爬蝦連這用處也沒有。
它們肉少吃起來麻煩,費時費力不說一不小心還會傷到手,所以城裡人不愛吃、外島人更看不上。
王憶喜歡!
以往天涯島漁船在海上捕撈到爬蝦都是當場踢進海里不要了,現在王憶喜歡吃,於是大傢伙會選肥的帶回來送給他。
讓他隨便吃,吃到吐。
至於吃多了腳趾頭疼?
王憶不怕了。
他跟邱大年說了這件事,邱大年說要給他買一種叫東革阿里的南亞樹根,這玩意兒對降低尿酸很有作用。
第二天是周五了。
還是下午時候,張有信開著船來了,他把五個將軍鍾給王憶送過來了。
因為五個鐘被他放進了一個紙殼箱裡,這樣王憶抱著箱子回學校又被隊裡人誤會是他的同學給他郵寄東西來了。
這讓隊裡人讚嘆不已:「同窗情誼不愧是人生四大鐵呀,王老師有這些同學真的不枉讀了一場書。」
傍晚,學生放學、社員下工,王憶這邊剛送走學生清閒下來,鳳丫和青嬸子挎著籃子鬼鬼祟祟的來了:
「王老師、王老師,噓、噓!這裡,我們在這裡!」
王憶撓撓頭,看著兩人問道:「兩位嬸子你們這是幹什麼呀?怎麼還賊頭賊腦的?」
鳳丫白了他一眼:「你才賊呢,我們這不是怕讓支書看見嗎?」
王憶恍然:「你們要來跟我搞交易?」
這事都過去好幾天了,他周一在滿山紅家裡跟兩人談過可以收購老物件的事,但兩人後面再沒有回應,王憶以為她們害怕投機倒把罪就不參與這事了。
鳳丫說道:「對,你那天在峰子家說的都是真的?你能收老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