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開看裡面,內頁寫著『關於印發《一九八二年供銷社商品流轉統計報表制度》的通知,【091】江供計字第342號』。
往下看是『各地、市、縣供銷社(聯合社、供銷公司),統計局、省直各有關公司、貿易貨棧:
根據國家統計局和商業部統計報表制度規定,結合我省實際情況,制定了《一九八二年供銷社統計報表制度》。現隨報表發給你們,請貫徹執行。』
他再往後翻就是具體統計表了,裡面內容冗雜而詳細,分農業生產資料類、糖業糕點類、菸酒類、紡織品類、百貨類、五金類、交電類、石化煤油類、建築材料類進行細分。
每一個大類下面還有若干小類。
拿農業生產資料類來舉例,它還分為棉麻類、土產類、乾鮮果品類、乾菜及調味品類、日用雜品類、廢舊物資類、畜牧產品類、肉食禽蛋類、糧油類等。
小類下面還有子類,這就更詳細了,真是包羅萬千!
而每個小類還分了購進、賣出……
王憶看的眼花繚亂。
難怪這年頭要進供銷社不容易,裡面的營業員可不光是賣東西收錢,還得做好統計工作,這文化水平低的人幹不了這活!
他不想幹這事,準備發展個助教來負責填寫報表——
這算社會實踐了。
要培養學生們社會工作能力嘛!
他愉快的做出了這個決定。
貨物搬進倉庫,社員們不願意散開,紛紛嚷嚷起來:「門市部有貨了咋能不開門迎客呀?」
王向紅沒好氣的說:「有貨了又不是開業了,走走走,都走!別等我拿菸袋桿子打人!」
社員們知道他言而有信、說到做到,說會拿菸袋桿子打人那就真的會打,於是紛紛起了怯懦之心。
可是還有人嚷嚷:「你們這是都進了什麼貨呀?讓我瞧瞧!」
「我想瞧瞧你。」王向紅勃然大怒,可是定睛一看——張有信!
郵遞員張有信混在人群里。
他哭笑不得的說:「張同志你不去送信,怎麼來我們生產隊瞧熱鬧呢?」
話是這麼說,態度多少有些驕傲。
瞧,連郵電所的同志都知道天涯島上辦起了門市部的事,這消息用不了多久就會傳遍全外島。
繼小學復學、島上通電兩件大事之後,天涯島又有了門市部,又在社會主義建設發展中邁出了堅定的一大步!
張有信說:「支書我就是來送信呀,不對,不是信,是送兩個大箱子,有人又給你們學校郵遞東西啦!」
「肯定是王老師的同學。」社員們激動地說。
王憶暗道我的同學就是我,可我最近沒往郵電局送東西,這是誰郵遞的?滬都的外貿交易市場?
於是他說出了這個答案。
可是張有信一一搖頭:「不對,是個叫秋渭水的送的,她是在縣裡郵遞的東西,應該不是王老師的同學。」
「確實不是我同學,但秋渭水給我郵寄了東西?」王憶驚喜。
媽呀,白天鵝真是有心了!
姚當兵疑惑的撓頭:「秋為誰?這是什麼名字?不過這名字有點耳熟,誰跟我說過來著?」
張有信說:「對,兩個箱子,都在我船上。先不說這個,你們社員說你們島上有門市部了?這可好,快開箱子看看都有啥,我要買東西!」
他估計剛開資,從兜里一摸就是一張大團結。
王憶說道:「我們這裡有酒,給你打一角?」
這個一角並非是一毛錢,而是液體的稱重單位,在江南本地是二兩,不過這個單位用的地方很少,只有供銷社賣酒賣醬油醋會使用。
像姚當兵給送來的三個罈子上各掛了個小舀子,這叫酒提子、醋提子、醬油提子,它是木桿下端有個杯子的造型,舀一下就是一角也就是二兩。
張有信一聽有酒立馬來興致了:「行啊,給我來一角,你這裡是開業的頭茬酒,好兆頭!」
王憶擰開小塑料桶,一股濃烈的酒味兒撲鼻而來。
真刺鼻子!
張有信湊上去聞了聞說:「哈呀,一毛燒啊!」
王憶笑道:「喝不喝?」
張有信說:「喝,必須喝,都說了這是頭茬酒,喝了好兆頭!」
他還對人群喊:「在場的老少爺們,今天有一個算一個,一人一角酒,我張有信請客,請咱父老鄉親嘗嘗頭茬酒!」
「好!」人群爆發出歡呼聲。
王向紅說道:「張同志,別鬧、別鬧!」
可張有信來興致了,喊道:「王支書,我也請你喝一角酒!」
王向紅更是哭笑不得:「我不是說這個……」
「那王支書是要多喝點?」張有信哈哈笑著並沖人群擠眉弄眼,社員們明白他的意思,便跟著起鬨:
「我們支書那是好酒量,三角五角酒不在話下!」
「支書腋窩下有酒路,喝了酒那酒精就順著腋窩跑了。」
「支書,來一角,人家國家幹部跟咱社員一起熱鬧熱鬧呢。」
王向紅只好揮揮手:「行啦行啦,那咱謝謝張同志,爺們來一角,女同志可別插手。」
女社員們很遺憾。
她們想打一角酒回家給男人留著,等男人出海回來就著小鹹菜喝兩口那多舒坦?
又開胃又解乏!
恰好供銷公司這次給送了一批茶碗,都是二兩半的容量,王憶拿出來簡單沖了沖灰塵分給眾人。
他用酒提子挨個斟酒,張有信、王向紅、壽星爺和幾位老輩兒先上來喝酒。
王憶一看沒有下酒菜。
他給大迷糊說了一聲,大迷糊去拿過來一碗榨菜絲。
王憶解釋道:「上次在城裡買的鹹菜,鹹菜就酒,越喝越有!」
漁家人沒講究,大傢伙紛紛上手。
壽星爺拿了一根鹹菜絲送嘴裡。
他已經沒有牙齒了,不過牙齦很給力,別說鹹菜絲,連油炸花生米都能咀嚼。
榨菜絲入嘴,他笑道:「人家城裡人吃的就是好,這鹹菜好呀,甜滋滋的、脆生生的,我沒牙咬起來都嘎吱嘎吱的。」
「這個鹹菜是不錯。」王向紅也點頭讚嘆。
半根榨菜絲一小口酒,老頭們喝的小心翼翼。
一角酒兩毛錢,在場老頭有三十來個,王憶收了六塊錢。
張有信一點不心疼,看起來他很喜歡這個喝酒的氛圍。
頭茬酒喝完,王向紅無論如何也得趕人了。
王憶則帶著人興高采烈的去接秋渭水郵寄來的箱子。
兩個箱子都很沉重。
其中一個特別沉重。
他守著王向紅、張有信、姚當兵等人打開。
好傢夥!
全是零食。
上好的零食。
一個箱子裡全是鐵盒子,鐵盒子上寫著『動物餅乾、美味營養,小朋友們的美食』,這箱子裡全是鐵盒餅乾。
另一個箱子裡則全是罐頭。
有玻璃瓶的水果罐頭、鐵皮盒的肉罐頭。
王憶想起當時秋渭水請學生們吃零食時候說的話,『今天阿姨帶的錢少,以後請你們吃罐頭』。
人家這話不是隨口說的,是真有心了!
幾個人都有點懵了:「好東西呀,這兩箱子不少錢吧?」「不光是錢,你看這些肉罐頭,這得什麼家庭?我一個月就一張副食品成品票。」
王憶知道秋渭水家庭條件不錯。
這年頭一般家庭哪能學舞蹈?而且秋渭水還說了,她小時候甚至是練體操的,進了省隊訓練!
可是人家著實有心了,給學生們送來這些好東西。
隨著箱子還有一封信,信上的字娟秀而有力,一如那個優雅而有力量的姑娘。
內容很簡單,說的就是感謝王憶對她的治療、聽她的嘮叨,然後她說自己答應過要給學生們買罐頭吃,現在把東西郵寄過來……
王憶沒有多介紹秋渭水的情況,他滿心歡喜的收起了兩個箱子。
傍晚的時候強勞力們下工返回,恰好王祥高加急做好了兩個木頭貨架子,於是大膽等漢子們就鬧哄哄的把貨架子給抬了過來,然後跟王憶鬧起來:
「王老師,快快快,把貨都擺上,讓咱看看都有啥。」
「別光看,得買!我帶了錢,待會我第一個買!」
「都小點聲,把支書吵過來有你們的好看!」
大膽說道:「支書來了也沒事,咱有正經營生。」
「來,都把衣裳脫了準備幹活,支書讓我領著你們壘個櫃檯出來。」
櫃檯安置在門口處,不過還得是挺長一條,因為櫃檯下面得放東西、櫃檯上也得擺一些商品。
漢子們熱熱鬧鬧的分工,我挑泥、你篩泥、他壘磚。
島上土壤不多,所以需要泥從來不用土去和泥,而是在海濱找海底泥。
海底泥是好東西,黏稠、細緻,只要不見水那可以當水泥用。
只是海底沉積物多,所以得有個篩泥的環節。
王憶帶著大迷糊把箱子拆開,按照區域把東西歸類放好。
再一個下午的時候隨著貨品一起送來的還有跟供銷社標配的標語貼紙,撕開後可以貼在牆上:
【保證商品供應,造福群眾生活】。
挺多人趕來看熱鬧。
王向紅也來了,他不是來看熱鬧,他送來了一掛鞭炮,說:「得有個正經營業的樣子。」
王憶笑道:「好。」
漢子們七手八腳幹活速度很快,一條濕漉漉、帶著海腥味的泥磚櫃檯便成型了。
大膽小心的把櫃檯面磨平,遺憾的說:「海泥終究不是水泥,只能抹成這個樣子,沒法把它給弄的溜光水滑。」
王憶說道:「夠用就行,一步步來,咱有門市部了,以後會有建材用品送來的,到時候肯定有水泥,咱再抹一層就好。」
「對,麵包會有的,牛奶也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王東喜說道。
說說笑笑中,時光過的很快。
儘管隨著時間臨近夏至而白天越來越長,可是不知不覺間,夕陽還是落到了海平面下。
只留下半片橙紅的天和大片暗紅的海。
櫃檯抹出來,這門市部就算是齊活了。
很簡陋,可該有的東西都有了,給島上的零售行業發展起了個好頭。
王向紅在門口掛上鞭炮讓王憶去點燃。
王憶給大迷糊使了個眼色讓他帶老黃下山去避一避鞭炮聲——他怕老黃被嚇出個早產來。
他用打火機點燃引信,在『嗤嗤』聲響中,火花一下子噴出來,然後就是噼里啪啦的轟鳴聲。
孩子們就喜歡放鞭炮看熱鬧,一個個蹦跳著、歡呼著。
鞭炮聲響中,煙霧縈繞。
傍晚海風溫柔,緩緩的將煙霧吹遍了山頂,吹的到處都是硝煙味。
這也是熱鬧和喜慶的味道。
透過淡淡的煙霧是圍觀社員們滿意的笑臉,他們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滿臉都是對未來好日子的暢想。
山海壯闊,月牙高懸。
王向紅眯著眼睛看向遠處的海、看向高處的天,喃喃說:「通了電、有了燈,現在起了門市部、供銷社,咱這生產隊是越來越像樣了!」
他扭頭看向王憶。
然後看到了希望。
今天雖然是二更,可合計起來也有近1W4的字數,沒別的,蛋殼就是要捲起來,把同行們都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