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明白王向紅對他說這些話、教他海上活的目的。
就是欽點他為接班人了。
所以他放低姿態接受王向紅的指導。
他願意接受這個責任!
隨著他在82年待的時間越來越長,隨著他跟生產隊上下每個人的越來越熟稔,隨著他與秋渭水感情的增加。
他對這時代的歸屬感越來越強了。
一直以來他就在幫助天涯島,但沒有規劃,就是在衣食醫療和教育方面進行改善。
如今王向紅找他接班的指向性越來越清晰,他成為天涯島新一代掌舵人的信號越來越明顯,那他就得進行一個規劃了。
規劃著名把天涯島給發展起來,把他們王家生產隊給發展起來!
王憶一邊搖櫓一邊琢磨,自己該制定一個『發展計劃』了,國家有五年發展計劃,生產隊這一級的集體用不著這樣的長期規劃,他可以制定半年發展規劃。
學校現在已經建起來了,門市部有了、他也是大夫了,那基本的教育和基本的吃飽問題就得到保障了。
下一步呢?
下一步先把電影放映機搞好了,把島上的娛樂生活給搞起來。
生活可不止吃飽肚子,還要吃好、還要物質享受、還要精神享受!
其實想一想這條路不好走。
天涯島實在是一窮二白啊。
他設想了一下天涯島未來的願景。
起碼得家家戶戶蓋起紅磚青瓦大房子,起碼得有統一的下水道和污水處理管道,起碼得家家戶戶用上足夠的電力、擁有滿足生活需求和娛樂需求的電氣設備,起碼有機動船。
最重要的是,天涯島要有產業!
社隊企業不能光搞食品和衣著,靠海吃海,儘量要把這座島嶼和外面一片海給利用起來,要是能弄出一個海洋養殖場那整個社隊的生活應該就好了。
王憶雄心勃勃的設想著未來,一時之間倒也不覺得累了。
他汗流浹背,可是在腎上腺素的支撐下他還能幹的動,甚至是越搖越起勁。
王向紅和船上的社員們看的很佩服,他們看著王憶那大汗淋漓還在堅持的樣子都被他的毅力和韌性所折服。
有的婦女還調侃秋渭水:「小秋,王老師這個腰看著不寬不粗,可他還挺結實呀,挺有勁哈。」
這時代的大姑娘都很單純,沒有機會接觸兩性生理知識所以婚前也就缺乏常識。
秋渭水下意識的便回答道:「對,王老師的腰和肌肉都挺結實的。」
其他婦女便『吃吃』的笑了起來。
不知道是誰還揶揄道:「小秋你記住了,這找男人必須得找個腰好的,否則一不能坐二不能做。」
笑聲頓時響亮起來。
王向紅拿菸袋鍋敲船板:「都瞎搗鼓什麼?小秋還是個姑娘家,你們別在人家面前胡說八道。」
他又看了眼王東義:「大義,你把王老師換下來。」
沉默寡言的漢子擼袖子去接住船櫓。
朝陽升起,天色大亮。
離開海島後在海上看太陽升那是另一種感受。
火紅的朝陽氣勢滂湃的拔出海面,光芒是橙紅中透著金輝,頓時整個海面都變成了金紅色。
海水是金紅色。
海浪是金紅色。
兩艘漁船便是在這金紅色中飄蕩,像是行駛在鐵水上。
鳳丫建議說:「小秋,支書說你在文工團當兵,那你肯定會唱歌,唱一首歌吧。」
其他人紛紛說:「對,小秋唱個歌吧。」
「我軍素來有一路行軍一路歌的傳統,小秋你唱一首。」
秋渭水跟隨文工團去下鄉表演過,對此輕車熟路,她說道:「我不是在文工團當兵,而是文工團在咱們縣裡缺人,我被借調過去一年時間。不過唱歌我還挺喜歡的,那我來一首吧。」
「來一首我跟王老師學的歌,《好日子》!」
王憶一聽趕緊擺手:「小秋唱一首別的,咱們在行軍嘛,唱一首別的。」
秋渭水從善如流,笑道:「那就唱《我的祖國》?」
王憶趕緊鼓掌:「這個好、這個好。」
王向紅也喜歡這首歌,跟著鼓掌:「來,社員們一起給小秋鼓掌,咱們給她呱唧起來!」
秋渭水撫著搭在胸前的黑辮子——這是長髮姑娘們唱革命歌曲的標準姿勢:
「一條大河波浪寬,風吹稻花香兩岸,我家就在岸上住,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王憶聽她唱過《好日子》,知道她有好嗓子。
氣息悠長、嗓音清脆。
她滿腹柔情的唱響《我的祖國》,其他人悄不做聲,於是一時之間海上便只有姑娘的深情的歌聲和嘩啦啦的海浪聲。
王憶倚在船舷微笑著看她唱歌、看其他人安靜聽歌。
初夏的陽光灑下,他便明白了志願軍為什麼頂風冒雪、忍飢挨餓能把當時全世界裝備最強的聯合國軍趕到38線以東。
這片土地上有大家最珍貴的東西,每個人都在奮力的守護它!
一曲唱罷,船上人鼓掌然後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王向紅聽完後很感慨。
王憶也感慨,說:「祖國和親人,我們的生活、我們的土地,這都是我們要守護好的東西啊。」
王向紅說道:「這是全世界每個人都要守護好的東西,所以毛委員說『世界人民大團結』。說起這個我想起49年解放反動派武裝盤踞的根據地的時候,我們跟他們喊話讓他們投降,你知道什麼話最有用嗎?」
「你們已經被包圍了,快點放下武器。」王憶笑道。
王向紅搖搖頭:「不對,是我們告訴反動派的戰士,你們在這裡兇狠的打我們,那等把我們打跑了,你家裡人你爹娘你兄妹們剛分到的土地和糧食又得被地主老財和軍閥搶回去!」
「哈哈,很多敵人一聽這話就放下槍投降,成建制的投降啊。還有的是被拉了壯丁的,他們明白這件事後反過來加入咱們人民的軍隊,然後打起仗來最能衝鋒!」
王憶跟著笑起來。
主席同志天縱奇才,最偉大的策略之一就是全軍掃盲學知識,讓他們擁有了信仰,知道了自己為什麼而戰鬥、為什麼而犧牲。
擁有信仰的隊伍是鐵軍!
秋渭水歇了歇,撫摸著大辮子又開始唱起來:「向前進,向前進,戰士的責任重,婦女的冤讎深,古有花木蘭替父去從軍,今有娘子軍扛槍為人民……」
船上婦女多,外島的婦女多灑脫大方好表現,便跟著她唱了起來。
倒真是一路行船一路歌,一路唱到梅花灘。
此時已經落潮了,海浪倒卷,海面上四面八方都是『嘩啦、嘩啦』的聲音。
蔚藍的海水退去,白黃色的沙灘和黃褐色的礁石大片大片的暴露出來。
好些閒散的婦女和小孩都帶著趕海工具來了,四面停著一艘艘小船,還有開著機動船來趕海的。
王向紅看見機動船就撇嘴說:「那肯定是水花島的船,就他們這麼愛炫耀!」
他們下船後,周圍的人紛紛過來跟熟人打招呼,打完招呼他們就問了起來:「水花島的劉大彪殺了李岩宏埋在紅樹島上,是讓你們隊裡的民兵給抓到的?」
這事省廳說可以對外回應,實際上李岩宏不是劉大彪殺的,但如果有人問起,可以說李岩宏是劉大彪殺的所以劉大彪被判死刑。
現在知道真相的只有王憶和王向紅,生產隊其他人知道的跟外隊的一樣,他們都以為事情是劉大彪看中李岩宏的漂亮媳婦殺夫奪妻。
於是他們也這麼回應。
王憶不參與這話題,他左手拎著桶、腰裡綁著網兜領秋渭水在海灘上溜達。
孫征南悠然的跟在他身後。
82年的海還是肥海,哪怕是在近海依然資源很豐沛,潮水退走這海灘上全是財富,人們按照生產隊劃分了區域,然後快速的揀海貨、挖海貨。
唯一的例外是天涯島,王家的人可以在上面隨便逛——當然不是他們仗勢欺人,而是其他生產隊對劉大彪和天涯島上的發電機充滿好奇,他們下船後很快就被熟人拉走去打聽小道消息了。
王向紅為人古板嚴肅,沒人跟拉他,他落單了,便跟在王憶身後。
他叮囑兩人:「王老師、小秋,梅花灘上的沙灘和礁石隨便走,要是看見了泥沼千萬別去,能把人陷下去的!」
王憶點頭說是。
他第一次來就被警告了,這些泥沼全是海底沉積的淤泥,實際上梅花灘能這麼多海貨全靠淤泥地。
每次漲潮海水沖刷淤泥會將裡面的大量養分給帶起來,吸引無數浮游生物來進食,由此形成了豐富的生態圈。
梅花灘上東西多,生蚝、扇貝、蛤蜊、香螺乃至響螺都有,水池子裡還有魚蝦,全是鮮活的。
退潮不光吸引人來趕海,還有好些海鳥也在爭搶食物。
婦女們才是趕海的能手,她們眼尖腰軟、動作麻利,撿海螺、抓海魚、扣螃蟹,撿一抓二瞅著三,雙手齊下很快就有收穫。
王憶很服氣,一個個婦女十個手指頭就像雞啄食一樣在沙灘礁石上點個不停,也收穫個不停,他這邊好一陣才領著秋渭水撿了個半死不活的海葵……
孫征南提醒他:「王老師,把沙面掃一掃,我看下面不少蛤蜊。」
王憶用腳劃拉了兩下,確實有蛤蜊,仔細一看還是毛蛤蜊,也就是毛蚶。
行吧,毛蚶也可以。
結果海灘上毛蚶還不少,他們三個人很快劃拉了小半桶。
結果去跟人寒暄的王向紅回來後哭笑不得,說道:「王老師,你領著小秋撿這個玩意兒幹什麼!」
王憶說道:「支書,毛蛤蜊也挺好的呀,肉多還嫩……」
「不是好不好,是它現在不能吃,上個月滬都剛發生了肝炎事件,A肝感染,你不知道嗎?」王向紅打斷他的話。
王憶不知道,問道:「怎麼回事?」
王向紅露出凝重之色,說道:「廣播裡說,這個毛蚶還有血蚶裡面有A肝病毒,你懂醫學,這A肝病毒是不是很能傳染人?」
王憶說道:「對。」
王向紅說道:「我聽廣播裡說,上個月滬都感染的挺厲害,市民不但不敢吃毛蚶和血蚶了,都不敢去接觸外面的東西了。」
「比如他們城裡用自來水吧,一條巷弄一個公用自來水龍頭,然後他們不敢用手碰,得在水龍頭開關上綁一根木條,開關水龍頭時不用手,而是用胳膊肘去推。」
王憶詫異的問道:「還有這個事?」
王向紅鄭重點頭。
這件事讓王憶腦海中靈光一閃,忽然想到了陳谷後來的肝癌。
現在他開始學醫了,所以了解一些醫學常識,比如肝癌多數是從肝炎發展而來,中國最厲害的是B肝,慢性A肝也能惡化。
那麼陳谷的肝癌是哪裡來的?
會不會也與肝炎有關?會不會他在不經意間染上過A肝呢?
人體的免疫系統是很強大的,A肝有自愈性,多數人感染A肝會自愈,不會轉化為慢性肝炎。
但也有少部分身體免疫力低下或者就是倒霉的,他們的A肝會轉變為慢性肝炎,不重視的話多年以後會成肝硬化、肝癌。
他忍不住沉思起來,決定找機會去見陳谷一次,得想辦法讓他去查查現在的肝臟健康情況。
秋渭水擔心的問道:「那咱們把這些毛蛤蜊給扔掉嗎?」
王憶回過神來擺擺手說道:「沒事,梅花灘的毛蛤蜊應該沒有A肝病毒,這東西我了解,它不會在自然界中莫名其妙的出現,肯定是受到污染而出現。」
「最常見的是糞便污染,比如有一片海灘上很多毛蚶,然後旁邊村莊的人把糞便倒在上面,如果村裡有人是A肝患者,那隨著潮水漲落,A肝病毒就會瀰漫這片海灘。」
他轉頭看向四周。
梅花灘的方圓十公里之內都沒有人的居住地,不可能被A肝病毒所污染。
再說污染了也不怕,滬都人得毛蚶血蚶肯定跟他們沒有把海鮮做熟有關,煮沸的溫度下,A肝病毒也就能活一分鐘。
於是既然趕海的人都不敢要毛蚶了,他就積極的撿了起來。
撿漏總是一件愉快的事。
梅花灘有毛蚶也有血蚶,這是不錯的海產品,王憶和秋渭水很快撿了一桶,他倒進網兜里讓孫征南拿著,兩人又去撿別的。
秋渭水相貌氣質和穿著都很吸引人,很多人注意他們兩個。
裡面有外隊人認識王憶特地來叮囑:「王老師你別撿毛蛤蜊了,這東西有A肝病毒,衛生室的大夫不讓吃呢。」
王憶無力解釋,再說涉及到傳染病還是要小心為妙,所以他便敷衍說:「我不吃,我撿回去餵豬。」
這人說道:「那豬不就會得A肝嗎?人吃了豬肉不也得A肝嗎?」
王憶說道:「不吃豬肝不就行了?」
這人疑惑的問:「這樣能行?」
王憶應付的說道:「能行。」
趕海的人先去撿能看見的,然後再去找不容易看見的,比如藏在沙子裡的貝類和螃蟹。
王憶領著秋渭水看見一片蟶子窩,這海灘上密密麻麻的分散著窟窿眼,裡面藏著的應該就是蟶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