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軍認真的說道:「有道理,我問問,我把他們叫過來,王支書你先讓你們社員別追了,你們搖櫓追不上人家機器船,別白費力氣。」
說完他沖海上喊:「劉金鵬、劉金曉,你們開船過來!」
船頭的劉金鵬看到了他,說道:「余哥你先讓他們把船劃回去,你看他們要打架呢,我們怎麼把船靠上來?」
余軍扭頭看向王向紅,這時候王憶上去一把扣住他大聲說道:「行了,你們不用過來了,自己開船回去吧,回去跟曹放映員說你們把你們的余哥弄丟了,讓他自己放電影吧!」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見此劉金鵬等人傻眼了。
我草,你們把人放映員給扣了?你們膽子太大了,這是要得罪電影放映隊和電影站?
他們不接上余軍沒法交差,猶豫了一番最後只能悻悻的開船靠近。
頭上的劉金鵬精明,他先說道:「王支書,你是講道理的人,咱們得講道理,你們不能等我們過去就仗著人多打我們,打人犯法!」
他又對余軍說:「余哥你要當證人,他們要是打人那我們得報警,你給我們當證人!」
余軍說道:「行,我給你們當證人,你先過來吧,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打架?」
機動船緩緩靠上碼頭。
劉金鵬對余軍說:「余哥你的事辦完了嗎?你上船,咱該走了。」
王憶說道:「不著急,你們先下來。」
船上的人怎麼可能下來?他們在這裡一陣吵鬧,吸引來的社員越來越多。
下去容易挨揍!
看他們在船上磨磨蹭蹭,王憶冷笑:「你們不下來就算了,沒事,反正我們島上不放電影,反正我們不著急。」
劉金鵬無奈了,他只好從船頭跳上碼頭問道:「王老師,你是講道理的人啊,你是大學生,有文化——你們不能打人,打人犯法!」
王憶說道:「放心,我們不打人,你說說剛才為什麼要辱罵我們?」
「還給我們扣帽子!」王向紅咬牙說道。
劉金鵬示弱,看向余軍求助。
余軍笑道:「那啥,俗話說得好,一個巴掌拍不響,這件事肯定雙方都有責任……」
「對,一個巴掌拍不響。」劉金鵬趕緊跟著他說話。
王憶箭步上前甩起左手臂掄圓了便抽在他臉上。
劉金鵬反應也挺快,立馬舉起手擋他手臂。
但王憶是虛招。
他右手快速甩出去,一巴掌甩在他臉上:「啪!」
聲音清脆!
王憶問道:「一個巴掌拍的響不響?」
打人不打臉。
劉金鵬勃然大怒,指著他叫道:「你打人!行,你……」
「你再支支吾吾我打死你!」王憶打斷他的話。
劉金鵬看向余軍。
余軍正要說話王憶又問他:「一個巴掌拍的響不響?」
氣勢逼人。
余軍不高興的說道:「王老師你是大學生,是有文化、有素質的人,怎麼能動不動就打人?再說確實是打人犯法。」
王憶說道:「我打人了嗎?我那是打狗!」
他又問劉金鵬:「你剛才為什麼嘴賤?為什麼侮辱我們生產隊還給我們扣帽子?」
劉金鵬怒道:「我、我哪侮辱你們了?我說的是實話,你們生產隊沒有機動船、你們生產隊很窮,這不是實話嗎?然後你們的社員聽了就罵我們,然後我們才……」
「等等,你們幹啥嘴賤啊?」余軍聽了他的話更不高興了,「你們先說人家窮的?那你們活該挨罵!」
劉金鵬不服氣,說道:「我就是說實話而已……」
「實話能亂說嗎?你是你娘和你爺爺生出來的、你不是你爹的兒子,這也是實話,但你看有誰普天下去廣而告之了嗎?」王憶打斷他的話。
圍上來的社員們頓時鬨笑。
劉金鵬想罵娘想動手。
可是不敢開口也不敢動嘴。
他看見人群里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天涯島的大迷糊,當初在梅花灘上王憶跟劉大虎起衝突,大迷糊揍劉大虎的時候他也在現場。
他不敢招惹這個迷糊蛋,因為迷糊蛋有事真的敢下手!
王憶警告他說道:「我們生產隊不去惹人,你們也別來惹我們!」
「劉大虎和劉大彪的教訓還不夠是不是?我把劉大虎和劉大彪送進監牢里你們還不記事是不是?」
劉金鵬不服氣,他怒氣沖沖的說道:「我沒有惹人!劉大虎劉大彪犯法了,那是公安把他們抓起來的,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你們就是仗著人多欺負人少,要是在我們生產隊,你也敢這樣罵我這樣打我嗎?」
王憶說道:「走,去你們生產隊。」
「這輩子頭一次碰到這樣的請求,挨我罵挨我打以後不過癮,還要換個地方再讓我罵你打你,行,我滿足你要求!」
社員們跟著喊:「走,去水花島!」
「跟他們幹了!必須收拾這些狗雜種!」
「回去抄傢伙,去打水花島!」
社員們滿胸憤懣、一腔怒火,王憶一號召紛紛要抄傢伙開打。
王向紅揮手。
他號召力很強,亂糟糟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
等到沒人說話了,王向紅抖了抖披在身上的綠軍裝走到劉金鵬跟前死死的盯著他。
劉金鵬不怕王憶但害怕王向紅,王向紅打過他們島上不少人,凶名在外。
王向紅又看船上的另外兩個青年,兩個青年噤若寒蟬。
這樣他問劉金鵬:「咱兩個生產隊已經有好幾年沒有打械鬥了,你這是又要掀起械鬥?」
這才是扣帽子。
劉金鵬縮了縮脖子說道:「王支書我可沒說、我什麼時候要打械鬥?是你們王老師不講道理打我……」
「算了算了。」余軍這會也有些慌張。
水花島的人是他帶過來的,如果兩個島嶼因此而發生械鬥,那他肯定有責任,在電影站內要挨處分的。
他走上來拉開王向紅和稀泥:「王支書,俗話說的好,遠親不如近鄰,對不對?遠親不如近鄰、遠水解不了近渴!」
「所以我的意思是這件事就算了,中央都說了,和平友愛發展才是硬道理,那個今天的事算了。」
「那個你看今晚水花島還放電影呢,你們都可以去看電影,這也算是人家生產隊請你們看電影……」
「可別說放電影了,這事就是因為看電影引起的。」船上的劉金曉憤憤不平的說道。
「一開始我們好心好意說今晚放電影,讓他們去看電影,有人問放什麼,我們也不知道,就說等你們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結果這下子惹著他們了,把他們惹著了,他們紛紛說我們看不起他們、說我們在笑話他們窮……」
「你瞎說,你睜眼說瞎話。」春紅憤怒的打斷他的話,「你說你們今晚放電影,我們先問『咋之前沒有消息』,你們怎麼說的?」
旁邊的婦女接了她的話:「你們說,『天涯島的人有骨氣,看不上我們水花島,又不會去我們島上看電影,幹什麼要把消息跟你們說』,你們就這麼陰陽怪氣說的。」
「然後我們也沒跟你們發火,又問你們『放什麼電影』,你們還是陰陽怪氣,說『跟你們說了有啥用,你們這窮隊還能有錢去請電影站來放』。」
當時在碼頭的人紛紛點頭:「就是從這話開始的,他們又說我們生產隊沒有機動船,是外島最窮的隊。」
「我們島上沒有機動船但通電了,家家戶戶都通電了,你們水花島誰家通電了?」
「水花島上的人一向就刁滑、嘴賤,要我說就是挨揍的少了……」
群情又要激奮。
余軍打著哈哈說道:「同志們冷靜、哎哎哎,同志們先冷靜,他們確實是嘴賤,不過你們大人有大量不用跟他們一般見識。」
「同志們今晚一起去看電影吧,我和我師傅給你們放著看,電影是《小花》,首都電影製片廠拍的,可好看了。」
社員們又生氣又為難。
他們是要面子、有骨氣的人。
可是真的想去看電影!
實在是缺娛樂活動,對許多人來說看電影比吃一頓肉菜還要舒坦、還要過癮。
王向紅一揮手,說道:「余軍同志你走吧,你的好意我們社員是心領了,但我們不用去水花島看電影。」
他看向王憶。
王憶說道:「今晚咱也放電影!」
這話跟炸彈一樣放出來。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
王向紅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看王憶的意思是讓王憶給許個日子,因為王憶之前跟他說能把電影放映機給修好,剛才余軍又送來了音箱,他想問問王憶什麼時候能修好。
結果——
「咱們生產隊今晚可以放電影!」王憶又重複一遍。
余軍誤會他的意思了,為難的說道:「王老師,我們放映隊有紀律的,不准隨便在外面放電影,你們生產隊即使能拿出錢來,也得先去電影站排號,我們自己沒有權力收錢放電影。」
王憶說道:「我們生產隊自己有電影放映機,你送來的音箱能修好,等我修好了我們自己放電影。」
余軍震驚的問道:「那我師傅送來的放映機你真修好了?都鏽成那個樣子了你還能修好?這不可能啊!」
王憶說道:「修不好了,我們托關係從城裡借來了一台電影放映機,還借來了一盤錄像帶,所以我們自己能放電影。」
放電影這種事不但瞞不住而且他還準備做成買賣,所以不用對外瞞著,要落落大方的承認。
不過關於電影放映機的來源,這個就有說道了。
電影站來問他們就說去城裡借的,外面人來問就說是電影站把廢棄的電影放映機支援給生產隊自己修好的。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關於島上有了電影放映機和生產隊放電影的事在天涯島還是秘密,王向紅沒對外說。
主要是他不確定王憶真能修好機器,這種事影響太大了,他不想給社員們一個希望然後到時候機器修不好又去破滅這希望。
絕望本身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給絕望以希望然後希望又破滅,這才是最痛苦的!
從小沒吃過糖的人,並不覺得黃連苦。
於是王憶平平靜靜的說出這幾句話,碼頭上的人群依然沒有反應過來,多數人第一反應是以為王憶故意拿這話來嗆水花島,於是他們紛紛幫腔:
「我們王老師在城裡有的是朋友同學,首都有、滬都也有,他們支援我們生產隊通電,也支援我們一台電視機,我們才不稀罕去你們那裡看電影,我們看電視。」
「就是,你們今天電影不就看花嗎?我們山上有的是花,大花小花都有,我們才不屑去看呢。」
「走吧你們趕緊走吧,沒人稀罕去水花島看電影。」
「花幾十塊錢請人來放個電影得意什麼!我們社隊企業一天就能掙好幾個幾十塊!」
這時候海上有打漁的船回來,強勞力們下工了。
看著一群人圍在碼頭上,他們隔著很遠便吆喝著問怎麼回事。
劉金鵬等人一看壯漢青年們回來了,他們怕挨打,趕緊推著余軍離開。
王憶拉住余軍說道:「余同志,你記得回去跟你師傅說一聲,明天你們回單位之前過來一趟,我有要緊事找他。」
余軍說道:「行,我回去就跟他說。那你們真能自己放電影?真不去看《小花》了?」
王憶搖搖頭:「謝謝你的好意,我們不去了,咱們後會有期。」
機動船掉頭而去。
開出去了劉金曉的聲音傳過來:「就是仗著人多欺負咱人少!真有意思,還老黨員、老先進呢,欺負人的法子挺先進!」
劉金鵬的聲音也傳來:「呵呵,一群人窮講究、窮吹牛,走,咱回去看電影,饞死他們!」
王向紅勃然大怒:「就不該心慈手軟!走,上船攆他們!」
王憶攔住他說道:「等等,支書你聽我一句、大家聽我安排!都聽我安排!」
正要跳上船的社員們扭頭看他。
王憶說道:「支書,你安排幾個口齒伶俐的、朋友多的上船去水花島,去了就跟外隊來看電影的人說,咱天涯島今晚也放電影。」
「放《少林寺》!放他們從沒有看過的武打片!」
王向紅吃驚的問他:「放映機真修好了?」
王憶說道:「對,我都上完油漆了。」
王向紅下意識問道:「這這這——這大事你不跟我說一聲?」
王憶說道:「修好個機器而已,算什麼大事?還有我待會去把這個音箱修好,剛才我卸開看過了,電線短路了,整體沒問題。」
碼頭上的社員們聽著他們的話驚呆了。
春紅一步走上來問道:「王老師,咱島上今晚真要放電影?」
其他人紛紛問,七嘴八舌、吵吵鬧鬧:
「哪來的電影放映機?咱島上怎麼有放映機呀?」
「還有幕布呢,還有發電機——咱腳蹬發電機能好用嗎?聽說放電影用電多。」
「《少林寺》?咱放《少林寺》?就是城裡人都在看的那個《少林寺》?」
碼頭一時擁堵,人滿為患,亂七八糟。
下工回來的漁船沒法靠上碼頭,王向紅揮手讓社員們散開:「行了、行了,都散了,都先散了,放電影的事待會聽大隊委的廣播吧。」
「都散了啊!給漁船讓開路,別在這裡堵著了!」
他拉著王憶往回走。
王憶隨口問道:「支書,咱們跟水花島為什麼這麼不對付?歷史上發生過什麼矛盾?」
王向紅說道:「嗯,老話說的好,得罪皇帝一陣子,得罪街坊幾輩子,咱這兩個島是街坊,然後互相得罪了不知道多少年。」
「在我印象里,我小時候還是解放前,那時候咱兩個島就不對付了。公平的說,咱島上人實在、上進、勤快,水花島的人聰明、變通、會來事。」
「可能是辦事方法不一樣,慢慢的積攢了一些矛盾,然後兩個島開始互相鄙夷,水花島瞧不起咱們,說咱們愚蠢、笨蛋,咱們就說他們刁滑、壞心眼子多。」
「我也是聽老輩兒的說,這事爆發在什麼時候呢?就是早年咱外島風大船小,靠打漁活不下去了,於是老輩兒就結伴去下南洋。」
「到了年底他們捨不得花路費回來,就找了個可靠的人給捎回來一封信和共同積攢的五十塊大洋。」
「但島上識字的去下南洋了,剩下的不識字,只好去就近的水花島——水花島上一直有學校,哦,那時候還叫私塾。」
「結果水花島上識字的看了後就胡亂說了一通,他藏起了信封里的存單,是城裡洋行的存單。而那時候咱祖輩的沒有見識呀,不知道那張紙去洋行能提出錢來,就這樣讓他們騙去了五十大洋。」
「這五十大洋沒要回來?」王憶問。
王向紅說道:「沒要回來,要不說水花島的壞心眼多?他們給城裡當官的分了二十五塊大洋,後來打官司當官的黑了良心就跟咱頂著干,不但不判給咱祖輩的錢,還把去打官司的祖輩人打了一頓!」
王憶明白了。
祖上這就是有血仇!
王向紅說道:「這樣的事很多。」
「就近的是建國以後的三年災害時期,那時候真是邪了門,都說內陸風不調雨不順,種不成莊稼、產不了糧食,結果海里收成也不好,大家都餓肚子。」
「有一年冬天咱漁船在海上發現了個帶魚群,於是紛紛搖櫓去打漁,這事被水花島知道了,他們便糾結了另外兩個生產隊搖櫓來搶。」
「他們人多可是雜亂,咱人少卻都是父子爺們,正所謂打虎親兄弟、打仗父子兵,咱們社員在我指揮下抱團作戰把來犯之敵打了個屁滾尿流、丟盔卸甲,抓了他們領頭的,一人割去一隻耳朵以示警告。」
王憶更明白了。
當代也有血仇!
行了,放棄幻想、準備戰鬥,他們跟水花島的關係是好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