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六月有顏色。
在學生們看來應該是藍色。
藍色的海、藍色的天,藍色的風。
或者外島終年的顏色都是藍色,但六月的藍色是不同以往的。
春日的藍色溫和、秋日的藍色深邃、冬日的藍色冷冽,六月是夏日,這時候的藍色像是被燦爛的陽光暈染過,熱烈卻通透晶瑩。
藍天通透,海水晶瑩。
以往火辣辣的中午頭也變成了藍色,因為藍色是清爽色,現在學生們眼裡的世界很清爽。
美食要來了!
已經是午飯時間,學生們列隊來打飯,一人端著個盆子,盆子裡放著從家裡帶過來的碗。
一碗雞油米飯,一碗紅燒肉,一小碗油擼草菇,一小碗的鹹菜,還有一大碗的大骨湯。
其中油汪汪的米飯在碗裡冒了尖,紅燒肉熱氣騰騰又顫顫巍巍,油擼草菇帶著噴涌的油香味,鹹菜或者紅辣辣或者翠綠綠,大骨湯濃白飄油花,看著就讓人嘴饞。
以往學生們不管早餐午餐都是一碗飯,今天例外,今天跟吃席一樣,每個人都有三菜一湯一飯。
王憶拿了個幾個鋁飯盒裝上同樣的飯和菜,他要給壽星爺和小爺送過去。
壽星爺接到王向紅遞過來的話中午沒燒飯,正坐在門口樹蔭下抽菸乘涼。
看見王憶走過來他露出個沒有牙齒的笑容:「祥文他娃,又給老不死的送好吃的了?」
「哈哈,快入土了跟著你吃了好些好飯,你說說、你說說,人還是得多活幾年,指不定能碰上啥好事!」
王憶說道:「壽星爺您說的都是實話,可不是人就得多活幾年麼?誰不想多活幾年?」
他進屋裡拿碗,將飯菜湯都倒出來,給壽星爺端到門口讓他吃飯。
壽星爺一看碗裡的紅嘟嘟的大肥肉大為開心。
看著就香!
王憶又去給小爺王真剛送飯。
王真剛開門讓他進去,這還是王憶第一次大白天的進他家裡,歪頭一看牆上兩個畫像,一是主席同志二是彭大將軍。
不意外。
另外牆上還掛著槍。
不只一把,好幾把!
王憶不認識這些槍,不過擦拭的錚亮,一看就是好槍。
王真剛看他好奇的看槍便隨意的問道:「要一把?不過都沒有子彈了,只能掛著看。」
王憶擺擺手說道:「我一個當教員的要什麼槍?」
王真剛聽到這話笑了起來,說道:「把你臭美的,這句話你不能說,只有一個人能說!」
他把飯菜倒出來,一看還有一瓶酒。
五糧液。
王憶用82年的五糧液瓶子裝的22年五糧液酒水,這也算是正經的五糧液。
飯菜收拾出了他拎著飯盒回去,走在海岸線上他抬頭看去,全天全海,都是藍色,漫山遍野,碧綠欲滴。
午後時分,家家戶戶吃了飯開始歇晌,天清海淨島嶼安寧,只有偶爾幾條狗耷拉著舌頭跑向山頂。
它們嗅到味道了,跑去山頂看看能不能跟著蹭兩塊骨頭。
自從王憶回來島上的貓狗跟著占了便宜,又是雞骨頭又是豬骨頭又是鳥骨頭,一個個皮毛都不那麼黯淡變得油光許多。
海上要熱鬧的多。
清澈晶瑩的浪頭此起彼伏的推涌,岸邊上有白色浪花滔滔不絕。
海鷗白鴿野禽們從低空掠過,它們時不時穿過浪頭飛起,嘴裡叼上了小魚。
王憶撐小船上主島,以往犬牙交錯的礁石灘如今平坦許多,這是最近晚上讓看電影的人給踐踏摩挲的。
往山上走去路邊野草茂盛,海風吹過草葉樹葉飛舞,海水的淡腥氣、草木的清香味交融在一起,這就是夏天海島的味道。
獨特的滋味。
到了山頂上,海島變得喧鬧起來,學生們在教室里隨便走動、隨便團聚,王憶告訴他們這叫聚餐,他們可以隨便去找朋友找親兄弟姐妹一起吃飯。
王憶背手進去溜達,學生們一個個吃的嘴巴油汪汪、臉蛋紅撲撲,抬頭看他的時候全是滿足的笑容。
「比過年還好。」王丑貓舔舔嘴上的油漬說道。
王憶笑道:「沒有過年好,你們今年等著吧,過年了天冷咱殺年豬吃殺豬菜!」
「殺豬菜你們知道嗎?不知道吧,東北的硬菜!」
「到時候把豬給殺了,豬肉、排骨燉一大鍋,灌血腸、鹵豬頭肉。我入冬了醃上酸白菜,酸白菜燉白肉、燉血腸,到時候一人一大碗。」
「你們想想,外面寒風呼啦啦的吹,屋子裡頭熱氣蒸騰,大肉塊、大骨頭、濃湯米飯,美不美?」
滿教室的學生大叫:「美!太美了!」
王狀元激動的說道:「王老師你放心,那五頭豬我一定養的好好的,比我爹娘養我們哥仨還要養的好!」
王憶說道:「行,到時候我獎你一個豬蹄子,老師做醬豬蹄給你吃好不好?」
王狀元正要說話其他學生站起來紛紛叫:「王老師我也會好好打豬草。」
「我對那五個豬要比對我爹娘還要好!」
「我比對我自己都好!」
王憶服了。
太可孝了,學生們都開始破口大孝,看他們那樣子是真談孝風生。
他只好揮揮手喊:「繼續吃、繼續吃,吃完的回家睡午覺吧,老師也回去睡午覺了。」
躺椅在樹蔭下,被海風吹的涼絲絲,躺上去後夏日的熱度頓時有所減弱。
在這裡一眼能看到海上,滿眼都是湛藍,海風柔和、熱度減弱,他看浩瀚大海突然覺得海水溫柔起來。
陽光下的海面散發著閃亮的金光,有一艘船徐徐靠近海島,船尾的發動機打碎海水帶起雪白的浪花——不管何時不管何地,海上的浪花永遠雪白清澈,純淨的像是不染紅塵氣息。
煙波起落海風飄。
這一刻王憶除了擔心秋渭水之外心無雜念,他放空心境,面前浪起浪滅、天上雲捲雲舒。
與他無關。
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
然而這船來的還真跟他有關!
是張有信來了!
張有信停船在碼頭上後自己溜達上來,說道:「王老師王老師,你們這裡吃什麼了?好香!」
王憶問道:「你怎麼這個點來了?沒吃午飯?我給你弄點吃的?」
張有信擺擺手:「吃了,吃的肉包子,今天信件少,所以我直接過來了,過來找你避避晌午頭的熱氣。」
王憶把躺椅讓給他,他擦著汗感嘆道:「天真熱啊,可這才六月初,等到七月八月得熱成什麼樣?」
「喝瓶汽水。」王憶去拿了瓶橘子水遞給他。
他咕咚咕咚喝下去,順便遞過去幾封信。
王憶一看有一封信是江南省委機關報《錢江晚報》編輯組發過來的,很厚實,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是一張報紙。
這樣他就知道了,自己另一首詩也被錄用了。
不吃驚,他上次為了打響名氣給報社郵寄的都是名詩。
不過現在名氣沒用了,他收起信封看其他信封,一看地址都是滬都過來的,是新民日報社《新民日報》文藝欄目組給郵寄的。
他好奇的拆開這些信看去,裡面還有信封。
信上筆跡娟秀,像是姑娘的來信。
拆開看信紙上的文字。
還真是姑娘來信,原來姑娘看過《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後大為感動,特意給他寫了封信來表述自己的真情。
可是她沒有王憶地址,於是就把信郵寄給了《新民日報》文藝欄目組,讓他們幫忙轉交。
王憶很無語。
自己這是有迷妹了。
他打開剩下幾封信全是這情況,一抬頭看見張有信挑著眉頭正在努力偷看……
「看什麼看?能不能尊重一下隱私!」王憶給他個白眼把所有的信都收拾起來。
張有信悻悻地說:「我還不願意看呢。」
王憶跟他關係很好。
所以他一上來先給送了瓶汽水去解渴去熱氣。
但隱私這回事他必須得卡死,決不能讓任何人有機會去觸碰自己的隱私權。
這是蛇的七寸,是龍的逆鱗,是猛虎的菊花!
張有信歇息過後還得上船工作。
王憶便去給他拿了一袋子爆米花。
而張有信還在為他剛才的呵斥耿耿於懷,看見他拿來爆米花便嫌棄的說:「這誰要啊?誰沒吃過爆米花?」
王憶塞給他:「你嘗嘗再說話。」
張有信不耐的抓了一個塞進嘴裡。
然後又抓了幾個塞進嘴裡。
他訕笑道:「還真沒吃過這個滋味的爆米花,你爆的時候往裡加奶粉了?怎麼還帶著奶香味?挺好吃的。」
王憶說道:「當然好吃,要不然我能給你。」
等到了傍晚再做爆米花他就不放防焦劑了,改成糖精,這樣爆米花只是簡單的甜和酥。
但對社員們來說也是足夠的美味,畢竟不用花錢。
社員們紛紛來領爆米花,老人大人都來領,一人帶個布口袋,能領小半斤呢。
抓著爆米花,社員們喜笑顏開:「老是跟著王老師沾光,不好意思了。」
「就是,沾王老師光太多了,王老師你有沒有啥需要我們幫忙的,你說就行了。」
「嗯嗯,爆米花好吃,真酥,王老師手藝好,什麼好吃的都會做。」
王憶笑道:「說起要幫忙,我還真有事要找你們幫忙,各位嫂子、嬸子、老奶,你們家裡養的雞賣給我這裡一兩隻吧?」
「我在城裡不是有食品廠的朋友嗎?他們想買點咱漁家的海養雞,價錢公道,另外人家給咱補充雞仔,賣一隻海養雞的補償兩個雞仔。」
在漁家買雞確實得需要人家幫忙,除非願意出比市場更高的價錢,但即使出高價好些人家也不願意賣。
因為雞鴨對漁家人來說不只是養的家禽,還是生產資料——雞屁股銀行。
之前青嬸子、小翠嫂等人跟他說過,從六十年代開始家家戶戶養幾隻雞,全靠雞下蛋去換點孩子上學用的鉛筆橡皮本子或者是生活所需的油鹽醬醋。
正所謂地瓜面子是細糧、雞屁股里開銀行。
在外島公認的是一個家庭能有三到五隻生蛋的母雞,那就足夠基本的日常開銷,這也是島上家家戶戶養五隻母雞的原因之一。
聽了王憶的話,前面的王祥高摘下菸袋鍋笑道:「行,王老師發話了必須執行。」
「你抽空去我家裡抓雞去吧,抓兩個吧,給我家留三個,補充的話不用補充四隻雞仔,兩隻夠了。」
王憶說道:「現在沒有薅社會主義羊毛、剪資本主義尾巴的說法了,多養幾隻雞沒人會管的。」
幫他分爆米花的王向紅說道:「不是管不管的事,其實咱一家一戶允許養五隻雞也是摸索出來的經驗,祖祖輩輩家家戶戶都養這個數的雞。」
「為什麼?咱沒有多餘的糧食去餵雞,你養多了養活不起,雞鴨又不能去其他島上找食吃,只能在咱咱島上扒拉點蟲子草籽魚蝦啥的。」
「春夏秋三季好說,山上草多蟲子多,雞能吃草籽能吃蟲子加上漲潮退潮的帶上來些小海貨給它們填肚子,冬天呢?」
「養的雞多了,冬天餓的不下蛋甚至要餓死!」
王憶說道:「那為什麼不是春天多養幾隻雞,然後到了冬天就宰殺了吃掉呢?」
王向紅摸了摸鬍子說:「一夏一秋養雞養不大啊,你養了個半大小雞就殺了吃?剛生蛋呢,多心疼人,還不如不養。」
王憶說道:「那讓社員們養上一批一夏一秋就能長大長肥了的雞。」
王向紅哈哈大笑:「哪有這樣的雞?」
王憶認真的說道:「還真有,你等著吧。」
島上養的土雞如果吃飼料其實一夏一秋也能長大,但島上沒有飼料,全靠它們自己找吃的,這樣天天跑加上吃的少,它們長的慢。
王憶說道:「現在剛入夏,我去城裡進一批雞仔,然後咱養它一個夏秋,等到了冬天冷了,家家戶戶殺雞吃肉,小雞燉蘑菇,香的要命!」
這麼一說他覺得事情真能辦。
就對學生們喊:「回頭老師抓雞仔給你們養,一人認養一隻雞,等入了冬老師一天給你們殺五個雞燉土豆、燉蘑菇,這樣咱吃雞肉喝雞湯能吃喝上一個月呢!」
學生們一聽有吃有喝頓時精神抖擻:「好,王老師,好啊!」
「那我養兩個雞,給咱到時候多加兩塊肉。」
「我養三個!」
「我養五個!」
雞備競賽頓時展開。
王憶笑道:「不用養這麼些,就一人一個,到時候都給自己的雞做好標記,一人養一個雞,好好養,不能養死了,要趁著春秋養肥了,到時候冬天好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