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枚鞭炮炸響。
等在水裡的學生頓時游過去在海面飄蕩的紙屑里找鞭炮,找到沒響的鞭炮就舉起手臂哇哇叫。
這就是幸福感。
現在的孩子獲得幸福感的模式簡單而有效。
王東峰趴在船頭護欄上驅趕他們離開,然後王向紅戴上墨鏡啟動漁船發動機,慢慢的轉動船舵駛出碼頭。
天涯二號開始加速,乘風破浪直奔縣城碼頭。
時速是三十公里的樣子,不算很快。
但對於習慣了搖櫓的天涯島社員來說已經是非常快了,婦女老人們坐在船艙往兩邊看,海風吹動他們頭髮衣襟搖晃,也吹動了他們的心。
他們倚著船舷衝著海里的水、海里的船指指點點,笑聲比以往都要更多。
到了縣裡碼頭,他們逐漸靠上停泊位,這時候周圍好些漁民、力工都在盯著船看。
有人認識劉紅梅,問:「劉主任,這是哪裡的船?」
劉紅梅自豪的笑道:「是我們生產隊的船,我們生產隊的新船,第一次出海乾活呢。」
好奇圍觀的人紛紛來問:
「喲呵,你們生產隊買上這麼好的船了?」
「是隊集體的船?貸款買的?」
「天涯島買這一艘船,那得貸多少錢啊?」
詢問聲中不乏瞧不起的意味,劉紅梅一怒之下不回應了。
王東喜領著銷售員挑著擔子、推著小車上碼頭,王向紅操作船舵,漁船又開了出去。
王憶從窗口往外看,看到王東喜等人剛下碼頭就被圍住了,顯然都是在打聽這艘新船的消息。
這年頭的新型機動船就跟小轎車一樣稀罕!
天涯二號奔馳向市裡的碼頭。
王憶謹慎的問道:「支書,要是咱碰上人家檢查證書怎麼辦?」
王向紅說道:「不用管,我的行船技術都是在部隊裡學的,也是經過好些考試才有操船資格,那時候為什麼不給我們駕駛證呢?」
李岩松笑道:「王老師你瞎擔心,誰查這玩意兒?實際上咱漁家都沒聽說過開船還要駕駛證,咱祖祖輩輩就搖櫓操船,歷朝歷代都沒聽說過還得有什麼證,這政策太滑稽了。」
王憶無奈的說道:「但國家政策就是政策,咱老百姓胳膊扭不過大腿,還是要遵從政策的。」
王向紅仔細的盯著前方海域穩穩把控著船舵,說:「我一輩子遵紀守法,既然國家要咱開船的考船證那咱就考,只是現在沒考出來,老百姓又有了開船的需要,那肯定是得先緊著需要的來嘛。」
王憶看出來了。
老支書對開船有著異乎尋常的熱情。
所以萬物都逃不過一個真香定律。
以前徐進步可是找上門來讓他們生產隊買船,就差求他王向紅了,結果王向紅死活不同意。
如今船到手了,那沒人比他拿著更寶貝的了。
當然考慮到一個是買船要貸款、一個是國家送船當獎勵,二者之間區別還是很大的,對待態度不一樣也是能理解的。
最終漁船順利開進市里碼頭。
王向紅等待靠岸的時候慢慢摘掉墨鏡掛在胸前,他眯著眼睛凝神掃視碼頭,好一會才說:
「這輩子第二次自己駕船來了市裡頭!」
王憶說道:「很正常,咱生產隊隔著市里太遠了,這開船都得兩三個鐘頭,要是搖櫓的話得搖一天!」
王向紅默默的點頭。
王憶先領著他們去丙-110倉庫去搬運糧食。
他打開倉庫把鑰匙遞給王向紅,說:「支書你小心別丟了鑰匙,這倉庫名義上是咱租賃的,其實是我認識的那個食品廠單位的,他們有時候會用這個倉庫,在裡面儲備一些東西。」
「所以咱丟了鑰匙萬一讓人撿到再讓他們來開了倉庫偷了東西,那咱真是對不住人家了。」
王向紅說道:「你放心,人在鑰匙在!」
『咣當咣當……』
大鐵門拉開,老鼠亂竄。
裡面一袋袋的糧食出現在他們面前。
橫七豎八。
王憶說道:「看來海關上的工人沒什麼耐心,都把糧食袋子給隨地亂扔了。」
劉紅梅看到這麼些糧食心裡歡喜,上去抓著袋子甩到了肩膀,說:「沒事,吃公家飯端鐵飯碗的嘛,他們能給咱送糧食已經是謝天謝地了,咱不指望人家給咱把東西都收拾的井井有條。」
「來,同志們,開工!」
「開工!」王向紅揮手。
王憶說道:「那這樣我們先走了,我先去領著李家兄弟去賣金餅子,再領著花嬸子和東峰去見盛大貴老同志。」
王向紅說道:「你忙你的,你該忙就忙。」
王憶把一個紙殼箱搬了起來,又指向旁邊角落裡的篷布說:「那邊是人家食品廠的東西,支書你讓社員們注意點,咱別去碰了人家東西。」
王向紅點頭:「行,咱社員老實,沒有手賤的,人家的東西絕不會去碰。」
這樣王憶便扛起紙殼箱離開。
李岩華看見了上去搭了把手:「這是什麼東西?」
王憶含糊的笑道:「沒什麼,給一位老同志準備的東西,走,咱先去金鋪。」
兩兄弟一聽這話頓時什麼也不管了,捂著口袋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後頭。
東張西望,緊張兮兮。
王憶笑道:「別擔心,咱這好幾個人呢,就算真有小偷劫匪來找事也不是咱對手。」
「再說,這光天白日之下,咱又是走在大馬路上,頂多有小偷敢動手,搶劫犯是萬萬不敢明著來的。」
「所以你們要做的就是別吸引小偷,怎麼樣才能避免吸引小偷呢?走的光明磊落,脫掉衣服搭在肩膀上,擼起褲腿子當在外島時候一樣,讓小偷一看咱是苦兮兮的鄉巴佬,他們就不會沖咱下手了。」
李岩松點點頭:「對,他們講究盜亦有道……」
「道個屁,」王憶哂笑,「他們都是犯罪分子了,你以為他們還會講究什麼紀律?他們不偷咱鄉巴佬是因為鄉巴佬沒油水還敢玩命!」
禮拜天他來過金鋪了,知道大概位置。
於是他去找人打聽了坐公交車的路線,領著四個人擠上了一輛公交車。
公交車上小偷多。
但他們五個人中兩個棒小伙、兩個壯漢子,小偷不願意招惹他們這種人,特別是他們一看就是鄉下來的窮逼,這樣小偷都是繞著他們走。
一趟車直接到了農業銀行門口,不遠處便是金鋪。
他們去了金鋪後,坐檯的師傅還是禮拜天那老頭,他記得李岩松兄弟,笑道:「怎麼又回來了?不信我的話?」
李岩松直接掏出金餅子給他看:「老同志你看看這金餅子。」
老師傅拿到金餅子用指甲使勁一掐,大吃一驚:「是金子!怎麼回事,上次送來的是鎢金啊。」
李岩華催促他說道:「老同志你看是金子國家肯定收吧?那你給看看值多少錢?」
王憶打聽過收黃金的流程,說道:「岩華哥你別急,拿出介紹信和居民戶口簿來給老師傅做好登記。」
「不只是登記,還要進行抵押,介紹信和戶口簿都要抵押在我們這裡,然後留下地址,我們跟公安上的同志進行核實,核實信息沒問題就給你們郵寄回去——頂多一個禮拜吧。」老師傅補充道。
李家兄弟掏出自家戶口簿和生產隊的介紹信,老師傅戴上眼鏡仔細核實,說道:「沒去公社開個介紹信?」
李岩松吃驚:「還要公社的介紹信啊?」
老師傅瞅了瞅他的金餅子,有些猶豫。
王憶趕緊恭敬的遞上一根煙,把煙盒直接推進了櫃檯,說:「師傅,不知道您對我是否還有印象?我禮拜天跟我們縣裡的……」
「你跟小莊一起來的。」老師傅接過他的話,「我肯定有印象,但賣黃金按照規定最好有公社介紹信。」
「這樣吧,你們來過一次了,這位年輕同志還跟公安同志一起來的,應該是信得過的,那你們後面補一份公社的介紹信,這樣核實起來快。」
李岩華感激的說:「好好好,老同志,我們明天就去公社補一份介紹信。」
老師傅把煙夾在耳朵上,櫃檯上的煙裝作沒看見。
他拿過兩塊金餅子撞了撞說道:「我要先過個火看看成色,你們先看看這個黃金轉讓單,沒問題在上面簽字。」
李岩松嘀咕道:「賣黃金這麼麻煩?」
老師傅哼道:「你嫌麻煩我還嫌麻煩呢,但這是國家規定,現在不法分子太多,我們怎麼知道這黃金來路正經不正經?」
「我們的肯定正經,我們黃金是老輩人留下的,藏在屋子地基里剛挖出來。」李岩華急忙解釋。
老師傅指著單子說:「那就填吧。」
李岩華和李岩松對視一眼,又低頭看向這份字跡密密麻麻的單子,一時之間麻了。
王憶笑道:「我來吧。」
這就是一份黃金轉讓確認書,裡面有幾樣信息要填寫,比如黃金來源、黃金重量、黃金出售方具體信息等等。
他問了兩兄弟一一填寫,一人填寫了一份。
過火就是把黃金放在個大鐵鍋里用一支噴火槍去焚燒,過程中老師傅不斷的搖晃鍋子讓它燃燒充分。
李家兄弟踮著腳尖往裡看。
李岩鬆緊張的說:「上次就是這樣燒了幾下金屬小餅露出了黑色。」
這次不管火勢多猛烈,金餅子顏色如一。
老師傅把小餅子放入個盤裡,帶著托盤放入一桿小秤里。
這小秤很精緻又漂亮,秤盤只有巴掌大小,色澤帶著點黃色;秤桿子纖細筆直,上面有金星,秤砣也小。
然後他仔細調秤,雙眼死死盯著秤桿子。
李岩松下意識說道:「給的高高的啊。」
老師傅當場笑了:「你這樣的要求我真是頭一次聽說,真要給你給秤給的高高的?」
李岩松正要答應,王憶說道:「你瘋了?給秤給的高高的,這樣就等於是給你少報黃金重量!」
「是嗎?那不行。」李岩松急忙擺手。
他沒想明白裡面的道理便看向弟弟。
李岩華這邊琢磨起來:「咱賣魚的時候,秤給的高高的那就是多給人家點魚——對,不能把秤給高了!」
老師傅說道:「行了行了,你倆別嘟嘟囔囔,公家買賣不能弄虛作假,是多少就是多少……」
「兩個圓形金塊,總共一斤二兩一錢!」
他又端出一台帶托盤的機械彈簧秤,把金餅子放上去,然後秤的指針便搖晃起來。
等到指針穩定,他讓王憶和兩兄弟看刻度:「彈簧秤是606克,沒問題吧?」
王憶點頭。
兩兄弟也點頭。
老師傅掏出算盤啪啪啪一打:「這個禮拜金價調整,一克是30元8角……」
「禮拜天不是30元嗎?」李岩松又問。
老師傅不耐的說:「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怎麼說起來沒完沒了?金價是一個禮拜給一次價格,國家給價格,我都是按照國家的要求來辦,行嗎?」
門口荷槍實彈的戰士聽到裡面嚷嚷起來趕緊抄傢伙警惕的回頭看。
李岩松又怒又無奈,不過王憶對他說:「你賺了,一克多八毛錢,你606克要多、多個呃484塊8,嗯,應該是。」
老師傅詫異的看了他一眼:「小同志心算本領很強呀。」
他又對李岩松說:「一共是18664元8角錢,怎麼樣?有沒有異議?」
李岩松這邊驚呆了,拉高腔調問:「多少?!」
一、一萬八千多?!
他瞪眼拉高嗓門像是要吵架,李岩華趕緊拉著大哥往後退又沖老師傅點頭哈腰:「他太高興了太激動了,老同志別誤會呀。」
王憶倚在櫃檯上說:「老師傅,無故毆打顧客是違法行為。」
老師傅笑道:「你這個小同志挺有意思,城裡人?你是一個有見識的人。」
李岩松這邊還有些難以置信:「一萬八多?老二,我、我那兩個是一萬八多啊?那加上大爹還壓在手裡沒給咱的那一塊,合計起來不得兩個半的萬元戶?」
李岩華顧不上跟他說話,先趕緊掏出自己兩個金餅子遞給老師傅:「老同志、我我我,我這裡也有!」
老師傅感興趣的說道:「你們祖上是地主啊?行,你們算是一下子發財了。」
李岩華的黃金比哥哥的還要沉一點,總共是622克,19157元6角。
王憶暗道這小子就是有腦子,肯定是選金餅子的時候選了最大的。
李岩華又掏出一塊來,說:「這是我大爹讓我幫他賣錢的。」
這一塊是289克,能賣8901元2角。
老師傅檢驗王憶填寫的轉讓單,說道:「噫,這寫的齊全,行,你倆對咱的交易沒有異議?」
兩兄弟異口同聲的說:「沒有!」
老師傅點點頭,又拿出個類似支票本的小本子在上面寫字、蓋章,然後說:「出門左邊的小門,拿著這個收據和批條去領錢吧。」
王憶領兩人出門,衛兵指了指旁邊。
他們進去給了人家收據和批條,批條留下、收據交還給兩人,然後有婦女開始清點鈔票。
一共五個信封。
兩個信封是一沓子的大團結,另外三個信封有零有整。
婦女把信封放在櫃檯上說:「數一數吧,離開這個門我們可就一概不管了。」
兩兄弟真是激動的臉紅脖子粗,手都抖起來了。
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多錢。
做夢都不敢想自己能拿到這麼多錢!
李岩松直接把信封推給王憶:「王老師,你幫我數一數,我不行了,哎呀我手哆嗦了,我真是沒出息啊,我還一直以為我要是當兵能當上將、大將呢。」
「對,今天多虧王老師幫忙了,王老師你真行,你才是大將,在什麼地方都吃得開,我倆窩裡橫,哈哈,來了市里嚇得跟出了水的王八一樣。」李岩華這會也很激動。
王憶擺手:「對不住了岩松哥岩華哥,我不碰你們的錢,你倆別著急,慢慢點,你們有的是時間,點完了你們就去隔壁把錢存農業銀行去。」
別的可以幫忙,錢不行。
一旦出事那什麼感情都白搭,肯定結仇!
不過有些忙他還是要幫的,便問櫃檯里的婦女說:「我們要存錢的話得用戶口簿吧?這樣我們戶口簿已經押在你們單位了,那暫時還能借出來嗎?」
婦女點點頭說道:「對,你考慮的還真是周全,可以暫時借出來去存款,如果你們要存款就必須快點點錢了,我們下班銀行也下班。」
「另外你們大概十天半個月的還會不會用戶口簿了?戶口簿要押在我們單位的,需要我們去跟公安同志備案了才能還給你們。」
李岩松抬起頭說:「除了存款其他不用戶口簿了——嗨,我剛才數到多少了?算了,重新數吧。」
李岩華則感激的沖王憶點點頭。
認識這個王老師真是太必要了,有事他真能幫大忙!
今天要是光兩個人來賣黃金那真是要抓瞎,到人家下班也忙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