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去市里要進行灰色交易。
王憶謹慎的把徐橫也給帶上了,雖然明面上來看要買照相機那三個人都不像是會亂來的人。
但三十六計苟為上計。
可別陰曹地府里翻船。
除了徐橫還有平安結銷售隊也要上船,經過一個周的勞動,現在生產隊又有了好一批平安結。
按照王憶的計劃,他們先一起去縣裡。
那麼王憶帶上禮物去看望葉長安,而王向紅則帶著平安結銷售隊來擺攤賣平安結。
看望葉長安的事不會占用很長時間,縣裡買平安結的人應該也不會多,這樣等王憶回來他們再共同出發去市里碼頭。
今天的平安結主戰場在翁洲市裡的碼頭上。
王向紅過來找王憶買煙,說道:「這次的煙記在咱隊集體的帳上,可不能再讓你掏錢了。」
王憶笑道:「今天用不著分菸捲,昨天張有信給我送來一個同學從東北郵寄過來的菸葉子,你嘗嘗這菸葉子怎麼樣。」
他已經把墩子口中的『蛤蟆煙』給帶過來了。
墩子實在,也不知道他跟家裡怎麼說的,家裡找了一輛貨車給捎了實實在在兩大箱子的菸葉——
因為菸葉量太大人家快遞不給運,只能找貨運,所以墩子早就打了電話卻是前幾天才拿到菸葉。
這些菸葉很漂亮,一片片的整齊又乾燥,菸葉表面有鼓起,像是蛤蟆的後背,可能是這個原因所以叫蛤蟆煙。
他把菸葉遞給王向紅,王向紅抽了大半輩子的旱菸,這是絕對的專家,拿到後他放鼻子上一聞,讚嘆道:「好煙,烈!」
王憶問道:「這就聞出來了?」
王向紅笑道:「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我多多少少有點數。」
他要了幾張菸葉回家,用刀切的細細的,然後塞進菸袋鍋里點燃慢慢的來了一口。
隨著煙霧從鼻子裡、嘴裡緩緩噴出,他說道:「真是好菸葉,王老師,這是絕對的好東西!很烈,吸一口渾身都燥得慌,正是咱漁家的好東西!」
漁家人在水下幹活太冷了,所以要喝酒要抽菸——外島人家認為酒能生熱煙能生燥。
不過常年下水的人不能多喝酒也不能多吸菸,否則肺功能會受損,這樣在水下幹不了大活。
王憶說道:「行,你認證過是好煙那我就擺上門市部,一斤兩塊錢,這價格合適嗎?」
「不高,這傢伙一斤煙能抽好些日子呢。」王向紅點頭。
王憶把菸葉擺出來。
這東西得賣快點,海島太潮了,菸葉一旦返潮那就完蛋了。
墩子家裡人做事很周全,不光給送了菸葉還搭配了捲菸紙。
這是個好東西。
島上的年輕人不抽菸袋鍋,嫌棄叼著這東西老氣,他們捲菸抽。
但島上肯定沒有捲菸紙,他們都是用報紙卷著抽,而報紙燃燒有點異味很影響口感,可遠遠比不上捲菸紙。
捲菸紙已經裁剪好了,雪白、細膩,一本是厚厚的一沓估計有幾百張。
王憶收拾著捲菸紙忽然看見紙殼箱裡還有幾個巴掌大小的小機器。
看到這小機器他疑惑的拿出來,王向紅也疑惑:「這是什麼東西?」
王憶掀開雪白的機器蓋子,裡面有兩個卷棒,一個卷棒還是膠棒。
這樣他明白了:這是一台手動捲菸機!
果然,在一個卷棒里塞上一張紙然後塞滿菸絲,蓋上之後搖動外面的小搖把,最後打開裡面有一支香菸。
算是半自動捲菸機,機器的膠棒負責粘合煙紙的邊緣。
看著出來的菸捲,王向紅當場驚呆:「這是捲菸機呀!」
王憶笑道:「對。」
王向紅拿在手裡翻來覆去的看,驚奇的說道:「這樣豈不是咱可以自己捲菸卷往外賣?」
王憶說道:「這可不行,自己捲菸抽可以,你往外賣菸捲是違反法律的。」
王向紅說道:「那咱隊裡的爺們自己抽不違法吧?嗨呀,有了這個機器你門市部可厲害了,等於自己有了一個生產菸捲的車間。」
王憶笑道:「什麼生產菸捲的車間?你看這捲菸多費勁?也就是看著好玩,實用性不如自己用煙紙來捲菸。」
王向紅立馬擺手:「那不能、那不能,這機器好歹能自己做菸捲,抽菸卷多文明?」
王憶想說抽菸不文明。
但沒說出來。
倒不是考慮到島上男人都抽菸,而是因為這年頭國家領導人們喜歡抽菸,現在還不是日後那個全社會號召戒菸的年頭。
要說抽菸有害健康吧,這也不好說。
因為男社員們會立馬把壽星爺拎出來:壽星爺睜開眼先吃一袋煙再起床,睡覺前先吃一袋煙再上床,人家活了一百多少歲還走路很穩,不抽菸的誰能做到?
這話當然是沒有邏輯的,可是要讓男社員們接受卻很難。
一筐筐的平安結被徐橫和孫征南抬上船,這樣王憶和王向紅沒時間聊手動捲菸器的事,他們收拾好了就準備出發。
可是到了碼頭上還沒上船,先看見一艘船搖櫓而來。
搖櫓的是個濃眉大眼黑紅臉膛的好姑娘。
公社女民兵隊的副隊長,石紅心同志!
王憶和孫征南一起看向徐橫。
徐橫嘆氣說道:「唉,我今天恐怕要傷美人心了,因為咱們有正事,我無暇陪伴她呀。」
王憶說道:「不不,徐老師你下船吧,今天我讓班副幫忙就夠了,不動用你這尊大神了。」
孫征南說:「用不著你了。」
王憶繼續說:「去享受二人世界吧。」
他還哼唱起來:「怎麼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隻,酒醉的蝴蝶,你的那一句誓約,來的輕描又淡寫,卻要換我這一生,再也解不開的結……」
徐橫粗魯的推了他倆一把:「瞎說瞎唱什麼呢?特別是王老師你,剛才你唱的這首歌哪裡學的?這是靡靡之音,淨瓦解咱們新時代社會主義接班人的鬥志!」
王憶說道:「你可行了吧,人家不遠十里的來找你,還是個姑娘家來找你,你好意思讓人白跑一趟?」
「他這麼不要臉,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孫征南冷笑幫腔。
徐橫嘆了口氣,面色黯然。
王憶說道:「你就算不要臉也不能不給人家姑娘臉,人家找上門來了,你好歹招呼人家呀。」
「而且徐老師我實話實說吧,你這個情況能找到對象挺好的,看看人家這姑娘,要啥有啥。」
「三代貧農,根正苗紅;愛勞動、愛祖國,下海能搖櫓撒網,上岸能保家衛國,是沒那麼漂亮,可是勝在人踏實。」
徐橫又嘆了口氣,主動沖石紅心揮了揮手。
然後他回過頭來沖王憶冷笑一聲:「王老師、孫老師,你倆今天想看我的熱鬧?行,我讓你倆看個夠。」
石紅心搖櫓靠上碼頭,熱忱的說:「徐老師,我前幾天沒來找你,因為你還要上課,今天是禮拜天你不上課了吧?」
徐橫說道:「對,不上課了,走,上船,我們正要去城裡,今天我領你逛城裡。」
能看出石紅心特意收拾了一下,穿的是一件素雅的白襯衣和一條的確良褲子、黑布鞋,不長的頭髮用紅頭繩系成個小辮子。
這樣聽說可以去逛縣城她便有些高興了。
沒白浪費這精心打扮。
王憶說道:「喲呵,我們徐老師今天要大出血呀,他剛發了一個月的開資,今天看來要花在石同志身上了。」
賣F-3大賺一筆,他給兩人把薪水全補發了,一人一個月發45塊。
比自己的低,但這已經是民辦教師里的高工資了。
石紅心一聽這話便擺手,她不好意思的說:「我、我家裡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千萬別浪費,我、我們去縣裡看看就行。」
她是實在姑娘,看了看天涯二號後還說:「如果不是能順路乘你們的船去縣裡,我今天是沒打算去的。」
他們先行上船,收拾好的銷售隊婦女們說說笑笑到來,等她們看到石紅心後大吃一驚。
這姑娘怎麼在船上?
王向紅笑眯眯的說:「石同志跟徐老師去縣裡轉轉、看看,乘咱一個便船。」
銷售隊的婦女在生產隊裡是最能言善辯的一撥人,她們沖徐橫露出個曖昧的笑容。
徐橫嚇得低著頭不敢去招惹她們。
青嬸子上來揶揄的撓了他一把,說:「徐老師你不是平日裡嘰嘰喳喳挺能的嗎?今天怎麼萎靡了?」
她扭頭沖其他銷售員說:「你們看你們看,徐老師害臊了,他不敢抬頭了。」
「何止不敢抬頭,是要把頭藏褲襠里去了。」
「那他是哪個頭不敢抬啊?」
其他婦女哈哈笑。
徐橫當沒聽見,他已經認清了這個現實:中老年婦女猛如虎也。
他以前以為自己說葷段子是個好手,直到來到島上才知道什麼叫一山更比一山高、一人更比一人黃。
天涯二號啟動,漁船破浪而出。
石紅心被安排在了駕駛室,於是她很好奇的打量起了這艘船。
看著嶄新的駕駛台、乾淨整潔的船艙,她羨慕的說道:「真好,你們這艘漁船真好,現在咱公社最好的漁船也沒有你們生產隊這艘好,聽說這船能拖三十米長的大網?」
王憶說道:「對,它後面有個電轆轤,能把漁網拖回來,你要去看看嗎?」
石紅心想去看看,可是再想想後面船艙里那些如狼似虎的婦女同志她心裡發毛,於是說道:「不用了,我看看這船體就行了。」
「說實話,我還沒有坐過這麼好的船呢,跑的又快又穩。」
正在開船的王向紅指了指鑰匙對徐橫說:「待會讓徐老師開船領你在海上轉轉,去吹吹風。」
「兜風,支書城裡人管這叫兜風。」王憶笑道。
王向紅扶了扶墨鏡也笑了起來:「行,那就讓徐老師帶著石同志去兜風。」
石紅心趕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支書、王老師瞧你們說的,那不是白白浪費柴油嗎?國家現在不富裕、能源不寬裕,咱們要給國家節省能源哩。」
王向紅也不捨得浪費柴油,只是徐橫在學校支教,如今涉及到了婚姻大事,他這個支書必須得有所表示。
這樣石紅心拒絕了他就借坡下驢,說:「石同志真是個會過日子的人,你說的對,國家還不富裕,咱們不能浪費。」
「那麼待會讓徐老師帶你在船上好好轉轉看看吧,有啥不明白的你問徐老師,徐老師懂的可多了。」
徐橫撓撓頭:「略懂略懂。」
天涯二號準備進港靠碼頭,孫征南接管了船舵,王向紅出去跟熟人打招呼。
他帶上了王憶剛準備的蛤蟆菸葉,等到船停靠立馬上碼頭給人分菸葉。
這讓熟人們很詫異:
「王支書你上次不是來了分菸捲嗎?這次怎麼分菸葉了?」
「難怪人家說越有錢越摳唆,王支書這麼大方的人摳唆起來了?」
「抽我的、抽我的,王支書來一支豐收……」
王向紅沒好氣的說:「我是摳唆的人嗎?讓你們嘗嘗這菸葉是有原因的,東北來的好菸葉,叫蛤蟆煙,你們嘗嘗就知道了,又香又有勁!」
「是嗎?」幾個人來了興趣。
有人說道:「我沒有煙紙,誰給我撕一塊,這兩年一直抽菸卷……」
「喲喲喲,老趙牛逼起來了。」旁邊的人哈哈笑,笑著掏出一張作業本紙準備撕一條煙紙。
王向紅從兜里掏出一板煙紙,這是王憶給他的。
他分享道:「用這個,這裡有專門的煙紙。」
於是周圍的人便說:「就說嘛,王支書還是大方。」
「也是有錢了,去買專用的煙紙了,這煙紙不便宜,在供銷社裡一板要五毛五,趕得上一斤雞蛋了。」
「供銷社煙紙還沒有這個好,你看這煙紙摸起來多滑溜,嘿,好紙呀,這是領導幹部用的煙紙吧?」
「你是不是傻,領導幹部哪有抽旱菸的?他們都是抽過濾嘴。」
王向紅給他們分享煙紙菸絲。
很快有讚嘆聲響起:「真是有勁啊。」
「嗯,這煙可以,是不是東北的長白煙就是用了這菸葉子?」
「長白我沒抽過,抽過金葫蘆,那煙不好抽,還比不上經濟呢。」
「你淨說實話,經濟一毛錢一盒。」
「金葫蘆我知道,九分錢,在東北都叫它九分損。」
王憶收拾了禮物拎著包上碼頭。
他自己給老爺子帶了禮物、生產隊也準備了一份,於是大包小包兩手都拎上了。
等他到了大院門口,傳達室里冒出個老頭的腦袋:「同志,你——呵,你是上次咱見過的小王吧?」
「是小王,不是小王吧。」王憶苦笑。
招呼他的是老李子,曾經當過教師的祝老頭要文明的多。
祝老頭搖晃著蒲扇出來罵道:「老李子你不會說話別說,沒人把你當啞巴,你看看你怎麼稱呼人的?這是王老師!」
王憶掏出一包瓜子花生給他們放桌子上,說:「祝老師好,祝老師你們別光聽戲,吃點瓜子花生。」
「呵,你小子有心了。」老李子笑道。
秋渭水正在一座樓房的二樓窗口往外看,看見王憶後歡欣的搖擺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