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嫁給我是我媳婦,有什麼事我們商量著來,島上的說法全滾一邊去,我只認黨紀國法。」王憶當機立斷的說道。
秋渭水說:「我只聽王老師的!」
王憶沖她點點頭給她吃一個定心丸,問道:「支書呢?支書也這個態度?」
趙綠萍說道:「支書的情況我們不知道,沒聽他說過這事,實際上咱隊裡的女社員老實,也沒人敢去洗海澡。」
王憶說道:「那我問問支書去,這事我給你們出頭,它太不合理合規了!」
趙綠萍性子溫和,勸阻道:「算了算了,不洗海澡死不了人,別為這事去找支書……」
「不,讓王老師去找,讓王老師給咱出頭,憑啥咱婦女過的還比不上狗?」鳳丫突然生氣的說。
趙綠萍疑惑的問:「你怎麼又說到狗了?」
鳳丫把她拉到路邊往海灣看去。
海灣沙灘上有幾棵樹,全是秋茄樹。
這種樹木是比較少見的,它們能耐鹽鹼地,所以能在海邊沙灘上生長,是著名的紅樹林組成部分。
秋茄樹一般比較矮,天涯島沙灘上的這些樹年頭不少了,長的有兩三米高,到了秋天它們會結果,果子跟絲瓜很像也跟長條茄子很像,這就是秋茄樹樹名的來源。
王憶跟著去看,然後看到秋茄樹樹蔭下躺著幾條狗。
這是生產隊裡的狗。
狗子們熱的伸舌頭,太熱了它們就下水去洗一洗泡一泡,再鑽到樹蔭下去乘涼。
老黃領著四個小奶狗也在樹蔭里,而且它們占據了黃金位置——
有一棵秋茄樹貼著海邊生長,潮水翻湧會湧上沙灘、湧進它樹蔭里。
而老黃和四個小奶狗眯著眼睛躺在樹蔭下,一次次的被潮水給沖洗著,小奶狗因為太胖浮力大,每次還會被潮水給衝起來,往前沖一點再用浪花卷回來……
王憶看到了恨不得取而代之。
這他媽的!
狗比人享受!
秋渭水都驚呆了:這是避暑山莊嗎?這是狗嗎?這是一群狗官啊!
鳳丫正是發現這件事後所以生氣。
趙綠萍看到後一樣羨慕嫉妒恨,說道:「好,王老師你去跟支書說說,憑啥我們婦女又幹活又照顧老的小的卻不能跟男人一樣洗海澡?這是對我們婦女的迫害!」
王憶生平痛恨田園女權,但他尊重真女權。
正如趙綠萍所說,島上的婦女要上工掙工分、要做飯要照顧孩子要洗衣服啥的,這樣正常的權益就是應該享受到才對。
他答應下來直接去找王向紅。
王向紅吃完午飯準備歇個晌,看見王憶風風火火的進來他爬起來問:「怎麼了,王老師、小秋老師,你倆這情緒不對頭啊,怎麼了?小秋老師,是王老師欺負你了?」
秋渭水說道:「王老師可理解我了,從不欺負我。」
王憶把婦女洗海澡的事說出來。
王向紅聽他一起頭就知道什麼意思,便抓著菸袋桿準備抽菸了。
王憶明明白白的說完,問道:「支書,你覺得這事合理嗎?」
「不合理。」王向紅苦笑道,「我明白你倆來找我的意思了,我是生產隊的支部書記,是新時代的幹部,不至於封建到連婦女們洗個海澡都不能容忍的地步。」
王憶正要說話,他擺擺手示意安靜:「但王老師我跟你說,有些事他確實是陋習,可卻一直存在,它有存在的客觀原因。」
「隨便舉個例子,勸酒,這是好事嗎?都說喝酒能暖身子,這個不假,可勸酒的人哪個不是想把別人灌醉?喝醉酒傷身,這道理喝酒的人都懂。」
「但勸酒的風俗一直在,而且客人來了你不勸酒傳出去就是你小氣、吝嗇、鐵公雞,對不對?」
王向紅吐了口煙無奈的說:「如今不是民國年代了,如今是新中國、新社會,可島上有老人,很多老人啊。」
「特別是壽星爺,壽星爺你別看平時不大說話,其實他一直盯著咱島上,特別在意民風民俗,誰要是破壞了民風民俗那你看著吧,壽星爺就領著一幫老頭來鬧騰!」
「我跟你說實話,王老師,」他少有的開始唉聲嘆氣,「外隊人不管怎麼硬、怎麼厲害我都不怕,我都敢治他們。」
「咱隊裡的老人我治不了,唉,說句你不知道的話,我是怎麼長大的?其實我五歲半爹娘都沒了,是這些老人齊心合力的把我給拉扯大的!」
秋渭水說道:「我明白了,於是女同志們不來找你說洗海澡的事,你就沒去管?」
王向紅沉默的點點頭。
有些事他只能和稀泥。
王憶說道:「那這事我來管吧,否則對女社員們太不公平了,我回咱生產隊的時候我對自己說,回了家鄉做事必須得秉持三個原則——」
「公平,公平,還是他媽的公平!」
王向紅說道:「你打算怎麼搗鼓這件事?說起來女同志們洗海澡吧,確實容易出事,你說光溜溜的下水這真不像話,老人覺得傷風敗俗也是有道理的。」
王憶說道:「那就別光溜溜的下水,讓她們穿泳衣!」
王向紅愣了一下,說:「對,讓她們穿泳衣就能解決傷風敗俗的說法,以前隊裡窮,家家戶戶的錢不捨得花——這樣吧,今天傍晚隊裡開個社員大會,會上宣布一下社隊企業分紅的事也說一下讓女社員去城裡買泳衣洗海澡的事。」
王憶說道:「沒問題,支書,我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王向紅咂咂嘴。
這年輕人就是有衝勁,什麼事都要管啊。
行,那該讓他管的事就讓他管,這兩年隊裡死氣沉沉的,自己這個支書乾的也沒勁,那就鬧一鬧,讓隊裡活躍活躍。
傍晚強勞力們划船搖櫓的歸來,王向紅在大喇叭里進行了廣播,要開個全體社員大會,除了涼菜銷售隊的抓緊時間去城裡做買賣賺錢,其他勞動力都要來開會。
然後三五成群的,學校操場很快坐滿了社員。
上次開社員大會用的是鐵皮喇叭,這次王憶接電線把話筒給扯出來了,一路扯到了操場前放在辦公桌上。
於是王向紅拍了拍話筒。
大喇叭發出『砰砰砰』的聲音。
他嘿嘿笑了起來。
公社領導開會還要用鐵皮喇叭呢,只有縣裡領導開會才會用電喇叭,自己現在規格趕上縣裡領導了。
看著人來的差不多了,他說道:「喂喂,都來齊了嗎?各組組長副組長點一點人,看看該來的還有沒有沒來的?」
四組那邊有人喊:「我們組都來了,連隊長他娘都來了。」
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輪椅上,正左顧右盼、得意洋洋:
「我多少年沒出來參加咱社員的會了?哈哈,跟著王老師、支書還有小秋她爺爺沾光,我這個死老婆子又出來了。」
王向紅等副組長們清點了人數,說道:「好了好了,同志們安靜點,咱們今天正式的開個會。」
「這個會議的主題是『頂著颱風向前走,堅持開門辦企業』,嗯,我再重複一遍啊,今天咱們全體社員大會的主題是『頂著颱風向前走,堅持開門辦企業』,都聽清了吧?」
「聽清了。」社員們回應道。
王向紅說道:「好,大家都清楚,咱們生產隊是漁業農業生產隊,與生產和祖國建設關係緊密,歷年來的漁汛里咱們大有作為,全力保障了人民大眾對海洋食品的需求。」
「但是過去在修正主義路線的影響毒害下,咱們特別是我們黨員小組卻錯誤的認為發展社隊企業沒搞頭,以前暫時的搞過這個社隊企業,是吧?結果一看不好搞,我們犯了投降主義的錯誤,就趕緊關閉了企業又去忙海上的活,這是個很大的錯誤……」
王憶帶頭鼓掌。
掌聲響起來。
「在王老師的指示、安排和領導下,咱們的社隊企業重新開張了,由於走了正確的發展路線、社員們提高了發展覺悟、端正了思想政治路線,這就導致咱們的社隊企業發展出現了新面貌……」
王憶沒好意思出頭,秋渭水帶頭鼓掌。
掌聲很熱烈。
「從過去的開門就關門到今天的經濟大發展,我作為支部書記有幾點切身體會跟社員們分享一下……」
掌聲×3。
「首先是必須端正為人民、為祖國、為社會主義建設服務的營業態度……」
掌聲×4。
掌聲不斷。
王憶上了一堂生動的思想政治課。
王向紅先從社隊辦企業開始談,又談起這次暴風雨的侵襲,他號召全隊鼓足力氣加把勁,以好、快、全面的工作把颱風災害中受到的損失全部彌補起來。
然後他談到了國家發展中存在的問題,談到了外島漁業工作中遇到的困難,談到了生產隊出現的爭端,最終說:
「現在天氣熱了,強勞力們在海上經常洗個海澡去去熱氣,不上海工的老少爺們也能去半月灣里游個泳沖個涼,可是婦女同志們受了熱卻沒有辦法散熱,這問題不好辦。」
「王老師,你談談這事怎麼處理?」
他把話筒推給王憶,示意王憶來展開話題。
王憶不來虛的,直接一句話:「生產隊要設立個時間段,這個時間段男同志從三歲到一百三十歲,都不要去半月灣,然後女同志們可以去洗澡沖沖涼!」
一聽這話。
下面死氣沉沉的社員隊伍頓時爆炸了。
「怎麼著?女的去半月灣洗澡沖涼?」
「不是,王老師是發痧了嗎?說什麼胡話?這不是違背祖訓嗎?」
「哎哎哎,這個提議好,王老師說的好,女同志們趕緊給王老師呱唧呱唧!」
有脾氣著急的老人直接站起來了,叫道:「支書、王老師,你們這是瞎鬧什麼?怎麼能讓女人去洗海澡?她們光溜溜的去那個光天化日之下,這像話嗎?這不像話啊!」
「這是流氓罪,王老師你犯大錯了,支書你趕緊說說他,這可不行啊!」
「不行不行,自古以來女人都是在家裡洗澡,這去外頭洗澡露頭露腚的不是要丟死人嗎?這不是不要臉嗎?」
聲音嘈雜。
王向紅這邊點燃菸袋鍋對王憶說:「王老師,事情不大好辦吧?你看看你怎麼支個招能平息他們的怨氣?」
用不著他支招,婦女們那邊已經開始反擊了:
「你們一個個的在水裡鑽來鑽去,我們婦女在灶台里摸滾打爬的,你們好意思?你們良心上過得去?」
「窮講究窮講究,你們看看你們這些人,啊,看看你們自己,你們過日子的時候把家裡日子都過成啥樣了?看看王老師,王老師來了就領咱過好日子,他出的主意都是好主意!」
「我們堅決捍衛王老師的領導地位,堅決響應王老師的號召!」
「干一架干一架!」這是看熱鬧的王狀元等孩子在起鬨。
王向紅一聽不是滋味了。
這領著生產隊受窮的——好像是自己啊?
他趕緊拍拍桌子說道:「小孩先走、都走!然後你們都給我停下、都坐下,這是幹什麼?要打架?嗯?父子爺們一家人,怎麼鬧成這樣了?」
壽星爺怒氣沖沖的說道:「還不都是王老師鬧的!」
王狀元喊道:「壽星爺你怎麼能指責王老師?王老師每次做了好吃的都給你送,你今天還吃王老師的炒米飯了!」
壽星爺氣的鬍子亂哆嗦。
王真剛老爺子淡定的說:「老叔,吃人的嘴短呀——我響應王老師的號召、我支持王老師的建議!」
好娃對左右說:「老爺爺也吃王老師老多東西了,王老師還給他雞腿吃。」
「那咱也吃王老師東西了。」王丑貓說,「那咱也得響應王老師的號召!」
看熱鬧的學生們嗷嗷的喊叫起來:「聽王老師的。」「王老師說的對!」
王向紅親自去趕人,把少年們給趕跑了。
王憶耐心的解釋道:「大傢伙別著急,聽我把話說完,女社員們去洗海澡不是光膀子下水,跟男人不一樣,她們要穿上泳衣,有女士擁有,可以跟衣服一樣穿在身上……」
「哪有泳衣?」有老太太搖頭,「算了,我們不下水了,我們沒洗海澡這一輩子不也過的好好的?」
王憶說道:「沒有泳衣就買,城裡百貨大樓和供銷公司都有泳衣出售,等我去進貨你們來買就行了。」
「買泳衣得花錢,家裡的錢哪能買這東西?平日裡買個針頭線腦的都得算計著花,哪能花錢買泳衣?這衣服我知道,只能洗澡的時候穿,可浪費了。」又有老太太說道。
王憶一聽不耐煩了。
他直接一拍桌子說道:「我做出的所有決定都是為了生產隊的發展,都是為了社員的健康著想!誰要是覺得自己做的比我好那就來我的位置做吧,我他媽不幹了,我領著小秋老師去城裡當幹部了!」
拍案而起,轉身就走。
見此大膽和民兵們趕緊跳起來喊:「別別別,王老師你可別走!」
「王老師不能走啊,王老師千萬不能走!」
「我草爹啊你少叨逼叨兩句吧,我還沒有媳婦呢,你媳婦也沒了,這事跟你有啥關係?」
其他男人和婦女紛紛喊,學生們一聽王憶要去城裡更著急了。
王狀元驚恐的說:「王老師走了咱們就沒飯吃了,豬肉也不給咱吃了,還有雞,冬天就不能吃燉雞了!」
聽到這話好娃哇哇大哭:「我要吃豬肉我要吃雞!」
王向紅搖搖頭,他拿過話筒說道:「剛才有個消息我還沒有宣布,我本來準備今天會議上最後宣布——就是社隊企業的涼菜生意大獲成功,根據文書的統計,咱們二季度收穫超過兩萬元!」
「這兩天哪天歇工,生產隊要進行第一次涼菜生意分紅,共計分紅額度為兩萬元!」
這話是往人群里扔炸彈。
沒人還能再置身事外,紛紛起身挽留王憶同時指著老頭老太太們喊:「王老師走了誰領著咱社隊企業發展?」
「你們老人的腦子都老化了,別在這裡丟人現眼了,一個個老封建老古板老思想,女人洗海澡丟人什麼?你們說些封建話才丟人!」
「別買泳衣了,花那錢幹啥?就王老師一開始說的,找個時間段男人別去半月灣,讓女人舒舒坦坦洗個澡就行。」
「對,我代表我家響應王老師的號召!」
「他老奶,這允許女人洗海澡也是允許你們洗呀,你也是婦女怎麼你還反對呢?」
「行了行了都別說話了,這事就這麼定了,來,支書,咱們說說分紅的事吧。」
老人們陷入人民群眾的汪洋大海之中,他們寡不敵眾又聲音小嗓門弱,只好看向壽星爺,等待著最高長輩的發話。
壽星爺回憶著王憶給他送去的伙食,顫顫巍巍的紅燒肉、油乎乎的豬頭肉、一咬一口油的炸肉……
自己快死了,最後的盼頭無非是多吃幾頓好飯好菜……
於是他嘆了口氣,很困難的說道:「唉,我不得不做出一個違背祖宗的決定啊,我想王老師這個號召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