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世平的電話打過來,語氣里滿是埋怨。
『老弟你是不是發跡了就忘記咱們這些相識於微末的窮兄弟,咱們可是說過苟富貴勿相忘啊……』
『老哥很想你什麼時候一起坐坐,我和袁老師都在等著你,咱可是有些日子沒一起坐坐了……』
『你說你的飯店開業了不跟大哥說一聲?是覺得咱們行程競爭關係不能做兄弟了……』
王憶被他說的無言以對。
滿腔幽怨之後,鍾世平把話題放到了主題上:
「王老弟你最近怎麼不給我送好貨了?哥這邊缺貨呀,還有沒有野生大黃魚的魚鯗了?給我弄點,咱們之間應該形不成競爭關係,咱們兩家飯店應該是兄弟單位,要合作、要雙贏。」
「對了聽說你那裡搞了兩罈子世紀老酒?嘿嘿,怎麼樣,給老哥這裡轉一壇?」
「……」
聽著他的滔滔不絕,王憶心裡是暗暗感嘆。
還是那句老話,嘴上都是義氣、心裡全是生意!
等到鍾世平這邊傾瀉結束,王憶很有耐心、慢條斯理的挨個話題進行回應:
「我也很想念你,鍾老哥,誰不願意跟朋友天天醉生夢死?我還不是沒辦法?要養家餬口啊。」
「最近有點事把我拖住了,所以沒給你送漁獲。你放心,咱是感情勝過生意,我回頭就讓手下人給你送點野生大黃魚魚鯗,等到八月一號大黃魚禁漁期結束,我立馬聯繫朋友給你送野生大黃魚。」
「你說的世紀老酒是下沙大麥燒啊?哈哈,那酒沒有一世紀,頂多是九十年吧。其實那酒不是我的,是我在京城的一個大哥借給我當鎮館之寶的,你想想就知道了,我哪能有這樣的好東西?」
「……」
一番真心實意、真情流露的虛與委蛇,王憶掛電話給邱大年安排了幾個任務,然後返回82年睡覺。
因為早上有課,他起的比以往更早,五點半就起床了,收拾一下弄點早餐隨便解決,找人搖櫓送他去上課。
東海之上,朝陽初升。
王憶上船後往東方看,漫過無邊無際的湛藍海水,天邊有一抹魚肚白悄然亮起。
天地初明,黑夜被一掃而空,海上開始亮堂了。
王東美領著老婆孩子去走親戚,正好搖櫓送他一趟。
在朝陽出現後,海上頓時灑落一片胭脂紅,穿著綠色衣褲、戴著帽子繫著紅領巾的王新釗很熱情的跟王憶打招呼:「王老師,早上好。」
王憶看著胭脂紅灑在少年身上,活力+活力,雙倍活力。
他笑道:「早上好啊。」
一家人上了船,王東美搖櫓出海。
清晨的海上分外有文藝氣息,一抹碧波溫柔輕緩、一縷漁風吹的人滿面涼氣。
氣蒸大海生氤氳。
就在海水與朝霞的盈錯朦朧之中,有海風吹著水霧飄蕩起來。
小船從中穿行,船也輕靈、霧氣也輕靈,恍若時光逆轉幾個世紀,充滿古意古風古色與古味的漁舟海行圖出現在王憶心頭。
這一刻海上淡霧裊裊蒸騰,舟行其中讓人難免生出一些古色古香的幻想,讓人下意識的放鬆起來。
七月將近,八月繁忙。
早早的天色海上已經不少漁船在忙碌了,海洋的夏天就在漁船的穿梭中走向高潮。
這些是早起撈貽貝的漁民,內陸有良田千頃,外島的海上也有良田,不過不是種莊稼是養貽貝。
王東美搖櫓從一些漁船旁邊經過,船上忙碌的人總會抬起頭跟他們打個招呼:
「大美準備走親戚?老婆孩子都帶上了,哈哈。」
「喲,王老師也在?王老師早上好啊,今晚放什麼電影?」
「吃不吃貝?今天早上運氣還行,弄了點文蛤,這是天下第一鮮啊。」
王東美挨個回應。
等到沒有漁船的時候他感慨道:「今年三月份之前咱隊裡的人在海上碰上外隊人別說讓人主動打招呼,就是咱主動跟人家打招呼,人家也是愛答不理的,現在才幾個月?好傢夥,大變樣!」
王新釗像模像樣的說:「這就叫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王憶看著他小大人的模樣哈哈笑。
他們的漁船從一片養殖了貽貝的海域穿行而過,海面上有一條條的繩索和一個個的浮子。
挺大的漁船從中航行,如飛鳥點海,相比動輒一兩公里的繩索養殖帶這真顯得嬌小了。
到了碼頭王憶把輪椅給搬了下來準備出發,王東美讓王新國和王新釗去送送他。
王憶笑道:「這有什麼要送的?輕車熟路了。」
王東美說道:「主要是讓大釗跟你去縣一中看看,他以後念書有出息就要去縣一中,縣一中的高中部才是培育大學苗子的地方。」
王憶說道:「那行,我領他進去逛逛。」
現在他在縣一中是個不大不小的名人了,幾乎所有民辦教師和縣一中所屬教職工都知道了『以一己之力復學』並『一個學期就把所有學生成績提高到外島鄉村小學第一』的王老師。
門衛也知道,因為昨天王憶離校的時候有領導去跟他打過招呼。
不過王憶知道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他沒有隨意領人進入學校,而是先去傳達室給看門大爺遞了一根煙。
他給王新國使了個眼色,王新國抽出火柴給他點燃。
這樣王憶說:「大爺,我領我兩個學生進去看看,他們以後想來咱縣一中念書。」
門崗大爺抽了口煙說:「行,進去吧,不過看見領導最好還是藏一藏,我們學校暑假不許外來人員進入的。」
王憶答應下來又遞給他一根煙,大爺看了看菸捲上的字嘿嘿一笑,夾在了耳朵上。
對於念過大學的王憶來說,縣一中是一座老舊的尋常學校,對他唯一的價值就是讓他見識到了七八十年代高中什麼樣。
可是對王新國和王新釗來說這真是聖地了。
王新釗跨進校門後就讚嘆道:「這學校真好呀,哥你看,人家這大門多壯觀,學校院牆好高大呀,這樣一般人可進不了學校了。」
王新國抿著嘴不說話,只是貪婪的打量這所學校的一切。
他也想好好念書、繼續深造來著。
但當時家裡條件不好,爺爺奶奶總是生病,他爹是家裡的老大,於是他只能輟學回來幫家裡上工賺工分。
教學樓、辦公樓、男女生宿舍、花園、實驗樓、籃球場、足球場、操場、鍋爐房、大禮堂、大食堂……
他們在學校里挨個轉過一圈,到了食堂這會教師們都在打飯,所以他找人去幫自己打了一份,然後分給王新國和王新釗。
王新釗一看早飯是蝦仁餛飩頓時眼熱了:「縣一中真好呀,早上吃餛飩,嗯,味道真好,哥你嘗嘗他們的湯,真好喝。」
王新國還是不說話,低著頭黯然的吃著餛飩,吃的很機械化,看來並沒有在意湯的味道。
王新釗明白自家哥哥的心意,頓時感覺手裡的飯也有些索然無味了:「哥,你想來念書?」
王新國對他說:「大釗,要好好念書,一定要考上縣一中,然後考上大學,領著哥再去看看大學啥樣!」
王憶說道:「你想繼續念書的話有機會的,這樣,等我讓支書給你辦一下學籍,然後我給你補補課,爭取考個電大,去電大上學。」
這是他最近剛從民辦教師口中了解到的一個政策,現在社會上已經出現了中央廣播電視大學這個全新的高等教育辦學模式,中央如此辦學的目的是給眾多因各種原因沒有機會上大學的學生一個觸摸大學教育的機會。
從政策上來說,電大針對對象主要是老三屆、新三屆的學生。
但實際上學校很開放,針對所有願意上大學的人都開了校門。
王新國還不知道電大什麼意思呢,王憶給他解釋了一下。
聽說自己只要有心學習也有機會念大學,王新國激動的差點把筷子給掰斷:「王老師,這是真的?」
王憶領著他們進宿舍,對黃輝說:「黃老師,我記得你提過電大政策是吧?這政策怎麼回事?你給詳細說說。」
黃輝正在上鋪扒拉餛飩,聽了他的話歪頭一看笑道:「王老師回來了?你怎麼還有興趣問電大?你可是正經的大學生呀!」
王憶扔給他一根香菸,說:「我這個大侄子感興趣。」
黃輝接過香菸夾在耳朵上,笑道:「行,那我仔細說說,這政策還挺複雜呢。咳咳,是這樣的……」
他先把電大的性質說了一下,然後說:「自恢復高考後,國家針對千軍萬馬擠獨木橋的現狀設置成立了全世界獨一無二的中國廣播電視大學,目的是為了快速的培養四化人才,也為了讓落榜青年有機會去提高自己的本領。」
「它主要是針對一些已經工作了的青年,電大文憑比不上正式大學文憑,可同樣也能改變個人命運,念完電大一樣能當幹部。」旁邊的老師補充說道。
黃輝點點頭:「對,因為世界各國都承認中國的電大學歷!」
這話過於想當然,但王憶沒有去多嘴改正這句話,畢竟這間屋子裡的所有人距離出國都非常遙遠。
黃輝繼續說:「正式的大學生是全日制教育,電大分全脫產教育和半日制教育兩種模式,嗯,這個門檻低,但政策是寬進嚴出。」
「別小看了電大,國家要求電大走出來的人才得是貨真價實的,你三年修不滿學分是絕對畢不了業的,單科考試哪怕差0.5分不及格也不行!」
王新國鄭重的點頭。
這要求是對的,大學生當然得貨真價實有真本事,就像王老師這樣的才行,否則不是給大學丟臉嗎?
黃輝問他說:「你想去電大念書?」
王新國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說道:「我、我想念書,光靠賣力氣可不成,中央都說了,要為國家四化建設立功勞不能簡單的靠體力勞動,腦力勞動也是缺不得的。」
黃輝說道:「對,念書是很重要的,那你要好好努力啊。」
「現在有這個機會在你眼前,就是翁洲市里有電大工作站,現在已經辦起了兩所電大,我得到了機密消息說,咱們縣裡也會辦一所電大,希望到時候咱們可以成為同學!」
聽到這話,毛海超、李岩京等人頓時也來了興趣,紛紛放下碗問道:「咱縣裡也要辦電大?」
黃輝說道:「對,是縣裡葉領導的意思,葉領導說——砍柴不誤磨刀功,我們要為國家培養人才,而大把的學生也想提升自我知識文化水平,那麼我們就必須得給他們創造條件、提供機會。」
「他們要把耽誤的時間奪回來、要把失去的機會找回來,這種情形下我們縣裡必須要有一所電大,讓脫產的、業餘的、半工半讀的,任何形式的、只要願意念書學習的學生都有學校去學習!」
他說這話的時候從床上站起來壓低嗓音故意沉聲說話,說完之後還使勁揮了一下手。
學領導講話。
然後屋子裡的民辦教師們紛紛激動的鼓掌,李岩京還喊:「葉領導萬歲!」
王新釗同樣很激動,他抓著哥哥的胳膊說道:「哥,葉領導不是小秋老師的……」
王憶趕緊打斷他的話:「大國你聽到了吧?你只要願意念書,那你就有念大學的機會!」
王新國重重的點頭,激動的雙眼冒淚花:「竟然還有這樣的好機會,好啊、好啊,王老師,我以後會在下工後跟著你念書,你幫我補補課,我想去電大進修。」
王憶說道:「沒問題。」
其他教師羨慕的說:「唉,近水樓台先得月啊,有王老師這樣的名師,你去電大還不是手拿把掐?」
「王老師能把全校五個年級從倒數成績帶成七公社統考第一,帶你個電大學生肯定簡單。」
「王老師也帶帶我吧,我也想念電大……」
孫征南渴望的看著王憶,目光中的熱忱讓王憶一個勁的提菊:我又不是祝晚安,你這要把我剝光了的眼神是幾個意思?
王新釗奇怪的問:「王老師,什麼七公社統考第一?」
王憶趕緊領著兄弟兩個出去:「沒什麼沒什麼,走,咱去樹蔭下一邊吃餛飩我一邊給你們講講學習的訣竅。」
「好。」兄弟倆高高興興的去樹下蹲下了,然後也不吃飯了,先饑渴的看著他等待著他傳授學習訣竅。
王憶深吸一口氣說:「學習沒有訣竅,就是一個多念書、多做題,學習很苦,正所謂學海無涯苦作舟,便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