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卷卷的花布搬出來,婦女們顧不上排隊賣魚乾了,紛紛擠到櫃檯來看。
「這是什麼料子的?嗨呀,好多花布啊,我看著比百貨大樓還要多哩……」
「的確良的吧?讓我摸摸,我一摸就知道,嗯嗯,這就是的確良,你們摸著涼不涼?」
「這上面是什麼花呀?真好看,肯定很貴吧?這花布真好啊。」
「嫂子咱還是別摸了,咱手上剛收拾魚乾弄的一手魚腥味,抹花布上就不好了。」
王憶笑道:「沒事,摸吧,反正都是你們買,你們摸上魚腥味回去洗一洗就行了。」
「魚腥味不好洗。」黃小花搖頭。
王憶拎上來一個紙殼箱,裡面全是散裝的洗衣粉:
「這種洗衣粉的洗滌效果很好,帶花香味。你們聞聞,到時候你們用這個洗衣粉來洗,肯定能把魚腥味給洗的乾乾淨淨。」
前面的黃小花聞了聞,那撲鼻的清新香味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愛美的婦女們嗅到這股香甜滋味就像是好酒的漢子嗅到了酒香味,一下子迷醉了,拔不動腿了。
但黃小花家裡的錢都借給黃慧慧了,這會手頭上緊巴,她很心動可是卻捨不得再買。
王憶看出來了對她說:「嫂子你要的話就記帳,反正咱們帳目差不了,以後社隊企業分紅了你們過來算帳就行了。」
黃小花一聽頓時欣喜了,說:「這洗衣粉多少錢?」
「先問問花布,這是的確良吧?現在的確良的布可不便宜啊,一尺不得兩三塊錢?」鳳丫著急的說。
的確良是現在布匹市場上的霸主!
備受歡迎,價格昂貴!
王憶往這邊帶布的時候查過了,的確良布是化工產品,不用棉花,它是舶來品,六十年代開始進口到了羊城。
那時候國內常見的都是棉紡織布,一般分兩種,一種是農民自家用棉花紡線織出來的布,這就是粗布。
另一種叫樣布,同樣是棉花為原料但卻是機器生產的,更精細更漂亮。
的確良布出現後迅速走俏了,原因很多,第一是物以稀為貴,第二是這布匹是化纖布,化纖布比棉布有個好處是體感發涼。
不管六十年代還是現在的八十年代初,老百姓家裡沒有空調,連電風扇都少見,現在已經是82年了,整個外島漁村沒有通電也就沒有電風扇,而城裡頭通電但也只有幹部或者教師們家裡才有風扇。
在這種情況下,能發涼的的確良布自然比棉布受歡迎。
更何況的確良布比棉布造型好看,這布料最早在羊城叫的確靚,七十年代推廣開後被叫做的確良了。
因為它的確很良好,普通棉布料做衣服一年就得破,的確良能穿三年——這就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說法的由來。
鳳丫一發話,其他人紛紛問:「對,王老師這的確良布多少錢?」
「要不要布票啊?重點是要不要布票?我家裡還有兩米的布票,我想著給閨女去百貨大樓買件春秋衣裳,大姑娘家家的,連一件新衣裳都沒有。」
「嫂子你行啊,你要給春紅買成品衣裳?」
「這不是隊裡給分紅了嗎?咱丑點俊點的沒什麼,閨女到談對象年紀了,可得好好打扮一下。」
價錢方面,王憶已經打聽過了。
82年的的確良布是真的貴。
這布是固定的寬度,所以都是按照長度來賣,三尺布是一米,一尺布要三塊多。
鳳丫說的兩三塊其實是兩塊多點,那是80年的價格了,78年之前社會上各物品的物價很穩定,整個七十年代沒有什麼大變動,但從80年開始物價浮動起來了。
當然這也代表市場活力出現了。
外島東西比內陸要貴,的確良布一尺要三塊六,也就是說一米布得十塊錢左右。
這可是十塊錢。
之前沒有大包幹,外島的強勞力們一個月也就能賺個三十,這樣要扯一米的的確良布就要干十天的活。
但是這布的批發價並不貴。
哪怕是進口布,它在羊城的價格也不過才兩塊錢一米,換算成尺的話一尺才六毛左右。
王憶便用這個價格賣給社員。
真要一米賣十塊,婦女們是捨不得買的。
於是他把價錢報了出來:「這四種布價錢不一樣,最便宜的是這個白的確良,一米才兩塊錢,這個帶彩色小花的最貴,一米要兩塊六。」
的確良布在22年很便宜,22年市場上都是棉布值錢,的確良之類的滌綸布不被消費者所喜歡,買回去也不是做衣服而是做窗簾、做墊子之類。
但82年完全不一樣,現在棉布不值錢,化纖布值錢。
化纖布裡頭的確良還不是貴的,還有一種的卡布更結實更厚實也更貴。
聽說這布一米是兩塊錢,婦女們難以置信。
後面的秀芳擠進來問道:「王老師你記清楚了嗎?這布是一米兩塊錢?你說的是一尺吧?三尺是一米,一米是六塊錢吧?」
「百貨大樓一米要八塊六,去年中秋我去買月餅問過了,一米八塊六。」
「今年又貴了,八塊六買不到了,市里都買不到。」
王憶解釋道:「就是一米兩塊,一尺六毛六,這布在咱這裡確實是一米八九塊,我打聽過了,怎麼回事呢?因為咱們供銷社要盈利,所以根據市場需求來定價。」
「這布現在在羊城、在津門的出廠價是一米兩塊,我找了羊城的同學幫咱捎過來的,所以就用兩塊的出廠價賣給咱們社員。」
「畢竟咱是一家人,花布這些東西我不掙你們的錢了,因為我知道你們都好幾年沒捨得扯花布做新衣裳了。」
婦女們聽到這話又是感動又是高興,同時還有點難以置信。
鳳丫問道:「王老師,你說的是真話?這布出廠價真是兩塊錢一米?」
王憶說道:「真的,或許還更低呢,只不過我同學能買到手的就是這個價格,我覺得這還有點貴了呢。」
「不貴不貴一點都不貴,在咱公社百貨大樓那才叫貴。」婦女們立馬嚷嚷起來。
秀芳說道:「王老師你是不是給咱們社員往裡貼錢了?我不信這布這麼便宜。」
王憶笑道:「等徐經理再來的時候,你們可以問問他這花布的出廠價,然後就知道我是不是騙你們了。」
他進一步介紹道:「我同學在信里跟我說,其實在76年的時候津門石油化纖廠建成投產,它就專門負責生產化纖滌綸,再用滌綸織的確良布。」
「為什麼呢?因為咱們國家糧食緊張,的確良布里沒有棉花成分,它是化纖布,這樣就可以騰出棉花用地來種糧食,這樣增加糧食、蔬菜的產量。」
「從76年到79年或者說前年的80年吧,咱們國家投建了好幾個廠子,從國外進口化纖設備來生產的確良布。你們自己想想,是不是這幾年的確良布一下子多起來了?」
聽了他的話婦女們紛紛點頭。
她們相信了王憶的話,這樣子就排成兩條隊伍了。
一條隊伍賣魚乾,一條隊伍扯花布。
王憶問:「現在我和大國忙不過來,嫂子嬸子你們誰手巧?手巧的進來幫我量花布扯花布吧——王丑貓,你快去把大釗叫過來做登記。」
王丑貓一抹鼻子趕緊跑。
秀芳自告奮勇,說道:「我來扯布,我的手藝還行,對了二貓啊,你把老高叔叫過來,老高叔量起尺寸來又快又准。」
王憶笑道:「老高叔一個木匠,還會搗鼓花布呢?」
「只要是量尺寸的事,他都有譜。」鳳丫說道。
秀芳給黃小花先扯了兩米的布,黃小花笑道:「我去縣裡的時候看見了,都是領導還有知識分子才穿這個的確良,現在咱也穿上了。」
「到時候你拾掇拾掇,找王老師借一支鋼筆插胸口的口袋裡,哈哈,你也成女知識分子了。」
「我不行,我這臉黑的跟驢屎蛋子一樣,人家一看就看透我本質了。」
婦女們說說笑笑,王祥高后面也來了。
他自己帶了一把尺子,過來一甩就知道長短,非常精準。
問清楚價格後他也大吃一驚,說這布的價錢這實惠,然後他給自己家裡先割兩米八。
鳳丫問道:「老高大哥你這年紀了還買的確良幹什麼?」
王祥高說道:「我這年紀了不能買嗎?的確良,的確涼,現在天氣這麼熱,我不得涼一涼?」
「喲,老高叔你這是老來俏啊。」秀芳調侃。
王祥高聽到這話後認真起來,說:「其實是給墨斗扯的,我一把年紀了還用啥新衣裳?」
「兩米八的布你給墨斗做多少衣裳?」婦女們奇怪。
王祥高笑道:「墨斗談了個對象,我尋思著外面不是都傳咱生產隊落後嗎?我讓墨斗送女同志一身的確良的花衣裳,讓外隊的看看咱哪裡落後。」
青嬸子說:「好傢夥,你是為了兒媳婦真下本錢了。現在就是城裡青年談戀愛也不捨得拿的確良衣裳做禮物,頂多訂婚的時候送一身,那已經是頂有面的事了。」
她們聊著天,隊伍開始散去。
過了一陣黃小花回來了,給王憶送了一提籃的野菜:「家裡丫頭這兩天弄了點苦菜子、馬齒莧,都是精挑細選的嫩菜,我看你這裡有甜麵醬,蘸著吃挺好吃。」
「王老師要吃野菜那去找蘇子葉吧,現在是蘇子葉當季好時節。」有人出主意。
黃小花笑道:「我家裡就有蘇子葉,可蘇子葉不能洗洗吃,那最好醃著吃,王老師不一定有那工夫。」
王憶琢磨著說:「蘇子葉?這個東西包烤肉吃好像很合適?等給我弄點吧。」
黃小花聽到這話說:「行,現在蘇子葉多,你愛吃我讓丫頭給你去扯點。」
王憶說道:「嫂子你們先別急著走,我這裡也有吃的,你們嘗嘗怎麼樣。」
黃小花給他倒下野菜擺擺手:「我就是過來給你送點不值錢的東西,怎麼還能吃你的?」
王憶說道:「我這個也不值錢,你們還不一定願意吃呢——是我自己做的海涼粉,用雞毛菜煮出來的,昨天其實就煮好了,但下午在冷庫沒凝起來,昨天晚上凝了一晚上才差不多。」
他昨天煮了兩鍋子的海涼粉。
如今都已經凝好了。
石花菜被煮化的差不多了,不過總有一些雞零狗碎的東西沉澱在鍋底。
王憶把它給倒出來,鍋底直接用刀給剖掉。
他扔給了老黃。
老黃舔了舔毫無興趣,又讓給了四個小奶狗,小奶狗吃著玩,倒是吃的怪開心。
綠豆涼粉是漂亮的綠色,海涼粉是黃褐色的,並不如綠豆涼粉那麼漂亮。
但它味道要比綠豆涼粉更剔透。
看老黃的反應就知道了,這東西沒有任何滋味。
全靠調料來整合味道。
王憶用蒜泥、香菜、黃瓜絲、小米辣來當配菜,放入香油、鹽、醋、生抽來調汁,最後撒上點海米碎、白芝麻,這樣一混合有紅有綠有白色,那就漂亮起來了。
他拌了一盆子嘗了嘗。
口感涼絲絲,味道挺可口。
還沒有回去上課的孫征南喜歡吃這一口,他吃到後端著碗蹲在地上開心的吃了起來,說:「比涼皮還好吃。」
黃小花舀了一碗後嘗了嘗,笑道:「雞毛菜怎麼還能變成這個東西?真稀奇呀,味道挺好的,蒜泥味道有點沖。」
王憶說:「這個涼菜全靠蒜泥來提味,你們習慣了就會感覺它好吃了。」
王向紅跟著吃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