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陽光燦爛,又是大晴天。
島上海蜇花開的同樣燦爛,漁船來來往往,漁民們或者忙著出海捕撈海蜇或者忙著收拾海蜇做三礬。
再過兩天的八月八號是立秋。
現在還看不到秋色,依然是一派盛夏光景。
草木茂盛而蔥綠,漫山遍野生機盎然,漁民們或者搖櫓或者開船,廣袤的外海撒上了大大小小的漁船,大傢伙都在追著浪花捕撈海蜇。
從六月下旬到八月上旬,這近兩個月的時間都是海蜇捕撈季,而如今更是捕撈季中的旺季。
王憶乘船掠海而過,他坐在船尾抱著膝蓋看向海上,滿眼水藍無邊無際,抬頭是一片湛藍不見盡頭。
時不時的海上有島嶼矗立,海島多有山,一山碧綠悠然等海風,層迭而起的山石突兀的出現在他眼帘中然後越來越小,從海上眺望島嶼,海風吹的樹枝搖晃露出遮掩其後的老海草房。
然後眸目之間的每次搜尋都有新的發現,但發現的都是舊時光的痕跡。
或許是心理作用,王憶感覺進入八月後天氣還是很炎熱,可是這熱度跟七月已經不一樣了。
多多少少帶上了一點涼意。
儘管外島人都說,小暑不算熱、大暑在伏天;大暑熱不透,真熱看秋後。
立秋之後秋老虎下山,好些那時候才是真的熱,但王憶就是會感覺秋後的熱跟盛夏的熱不一樣。
他乘坐了天涯三號去縣裡,同時要送銷售隊,不過船艙里更多的是貨架。
大膽領著民兵隊去多寶島給李老古送貨架,同時也帶去了第一批物資,那是上千塊的零食和菸酒。
王憶瀏覽過海上風景後低頭研究自己給李老古的帳本,上面仔細的記述了每一種商品的價格,他還要再核對一遍以防出錯。
旁邊的王東喜等人則在收拾小油菜。
綠油油的小油菜是天涯島菜園的收穫,它們是歐文颱風後補種所得,如今已經喜獲豐收。
小油菜這蔬菜長得很快,二十來天就能收穫。
王憶用的都是22年菜種,從82年到22年,不管糧食還是蔬菜品種都有大改良,現在生產隊裡出產的小油菜長得不高而格外肥碩,這樣更出貨且出的菜葉更肥更嫩。
王東喜將清洗乾淨的油菜葉給甩了甩,王憶攔住他:「別甩,你沒有賣蔬菜的經驗,上面留著點水滴,好看。」
王東峰說:「對,這得聽王老師的,王老師干買賣最專業。」
「要說專業還得是六子,六子,這蔬菜怎麼賣?」秀芳喊道。
麻六也在忙活,正低頭研究他的一次性打火機——這是王憶給他的新產品,一個賣兩塊錢,他拿兩毛錢提成。
聽到有人叫自己他抬起頭習慣性的露出笑容:「嫂子啥事?哦,賣蔬菜?不是,你們這小油菜不是要用在涼皮里嗎?怎麼還要賣啊?」
王東喜說:「我們帶的有點多,涼皮怕是用不了。」
麻六擺擺手:「那不能,我跟你們說啊,同志們,這小油菜不出數,等你們去了縣裡給過熱水後就明白了,一大捆小油菜出不來多少。」
「咱小油菜不一樣,出數多,你沒跟我們一起去菜園收菜不知道,王老師帶回來的小油菜種子真好,你看它們長得多漂亮。」秀芳撫摸著小油菜讚嘆道。
「而且特別綠。」旁邊的婦女補充道。
王東喜欣喜的說:「這種子咱得收好,這小油菜太好了,以往咱種的油菜長得瘦長得高,等到收菜的時候往往有點老,這油菜可真嫩,一掐就冒水。」
「王老師帶回來的菜都好,」秀芳說道,「黃瓜、西紅柿結的多。」
「要說多還得是豆角,那傢伙現在爬滿了,哈哈,今年秋咱們可以多曬點豆角,入冬了咱就能吃上肥雞燉豆角了。」婦女們歡喜的說。
王東峰湊過來問:「王老師你用的那是什麼菜種子?真好。」
王憶說道:「菜種子一般,是咱們的肥料好,咱們在石台坳里存的那些腐殖質很肥沃,正所謂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
他不想繼續這話題,看向麻六問:「你今天怎麼格外老實?想什麼呢?」
「就是,六子你怎麼了?有心事?」
「說一段蓮花落吧。」
麻六笑道:「不是,沒什麼心事,我就是在琢磨咱的這個火機,這些火機可真好,我想著王老師咱能不能多搗鼓一些?到時候咱去登報做個廣告,肯定賺的多。」
一聽這話王東喜當即說:「別去登報,登報做廣告可浪費錢了,那傢伙開支很大。」
「什麼叫做廣告?」青嬸子問道。
麻六從包里拿出報紙給她看,指著最後一版說:「這就是廣告。」
青嬸子瞅了瞅報紙搖搖頭:「我是文盲,沒念過書,這些字認得我可我不認得它們。」
她把報紙遞給王憶說:「王老師,你來給我們念一念上面寫了什麼。」
王憶掃了一眼明白了麻六讓看的東西,說:「這上面就是一則廣告,是一則天然油石的廣告——天然油石是什麼東西?」
麻六說道:「王老師你不知道天然油石嗎?是一種研磨用的石頭,能用於機械鐘錶的加工,精密加工。」
王憶看了看廣告說:「看懂了,上面也寫了,本產品經第一機械工業部磨料磨具磨削研究所鑑定……」
廣告挺詳細的,介紹了天然油石的性能特點、適用範圍、使用效果、形狀尺寸。
另外下面還有一段話:
備有樣本和合同計劃供應表,函索即寄。歡迎簽訂合同,到期代為發運。零星需用全國各大百貨商場和大中城市鐘錶零件專業商店均有銷售。
下面是地址、電話。
王憶讀完後,青嬸子等人還是不太懂廣告的意思。
對於這些不看報不看電視的人來說,他們跟廣告之間距離太遠了。
現在外島漁家人一旦是文盲,那對外界的了解僅限於收音機,而以前收音機廣播裡是沒有廣告的。
麻六便進一步給她們解釋:「你們接過宣傳單吧?七幾年的時候哪裡要放樣板戲就會在宣傳單上寫出來然後發出去,對吧?」
青嬸子說:「對,那時候經常說,『為了爭取領袖革命文藝路線的偉大勝利,某某革命樣板戲於某天演出』,這個我聽人念過。」
麻六說:「對,這就是廣告,可以讓更多人了解某樣商品的宣傳。」
「商品還用報紙去宣傳?老話說的好,酒香不怕巷子深,用報紙宣傳得花不少錢,這不是傻嗎?」王東喜搖頭。
麻六對這個說法嗤之以鼻:「文書你這就是跟現代化社會脫軌了,現在在報紙上發廣告算什麼?這才多少錢,現在厲害的企業都在電視上發廣告!」
「電視不是演電視劇的嗎?怎麼還演廣告?」有人好奇的問。
麻六說:「演電視劇也演廣告,79年的大年初一就有了,滬都電視台播出了參桂養容酒的廣告,效果可好了。」
「這個廣告我看了,而且我掐時間看的,正好一分半,講了一家三口去商店買參桂養容酒看望長輩,到了長輩家,白頭髮的長輩接過參桂酒後笑得特別開心。」
「就是這樣的廣告然後效果很好,我聽人說大正月里全滬都賣參桂養容酒的商店全部賣光了,脫銷!」
王東陽搖頭:「胡扯,騙人,參桂養容酒我知道,一瓶子一斤的要十五塊,什麼樣的家庭能買得起?幹部家庭也買不起,它還能賣脫銷?」
「一瓶酒十五塊?而且才一斤?我的個老天爺,殺人呀。」婦女們紛紛咋舌。
「十大元帥也貴,可那是五斤呢。」
「大陽說的對,什麼樣的家庭能用十五塊買一瓶酒?我聽廣播說,現在咱們農民平均年收入是一百六十元,也就是一個農民干一年才能十瓶酒?這不是亂套了嘛!」
「王老師這樣的大學生一個月才開多少錢?六十塊是不是?大學生干一個月就能幹出四瓶酒來?這真是殺人了。」
社員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然後大膽冒出來支援麻六:「六子這事真沒瞎說,參桂養容酒我知道,真的是十五塊一瓶——不對,一支,人家滬都城裡買酒論『支』。」
「現在電視機里廣告不少了,我帶孩子去走親戚看電視,就看到過大白兔奶糖、梅林午餐肉的廣告,哦,還有個津門牙膏廠的牙膏廣告,叫什麼藍天牌?」
「藍天六必治?」麻六問道,「想要牙好就用藍天六必治,牙好胃口好,吃嘛嘛香!」
正在聽眾人討論的王憶聽到這話笑了笑。
藍天六必治這句『吃嘛嘛香』竟然在82年就出現了?他記得自己小時候的九幾年還看過這廣告呢。
有了大膽的支持,社員們不再懷疑麻六的話。
麻六頓時感覺說話的底氣硬了起來,說:「我跟你們說,我是研究過廣告的,這個廣告真的有用。」
「特別是電視廣告,參桂養容酒我給你們說了,大膽隊長說的那個藍天六必治效果也很好。」
「而且那是79年的事,現在廣告可厲害了,用上了名人!比如說那個幸福可樂,他們請了張大維——張大維你們知道嗎?」
王東喜說:「我知道,他是打籃球的,曾經在74年德黑蘭亞運會上擔任了咱國家的旗手,當時他們還拿了一枚銅牌呢。」
說著他問社員們:「你們不記得了?那年咱隊裡還進行過學習國家體育健兒奮鬥精神的活動呢,說是學習體育健兒一起為國爭光。」
秀芳撓撓頭:「別看我,我74年還沒嫁進來呢。」
「大家看王老師呀,王老師怎麼一直不說話?」大膽指向王憶。
王憶調侃他道:「我不說話是在琢磨,大膽啊,支書可是跟你說過不准讓你開機動船去送貨架,你竟然還是開了船,你可真是大膽!」
大膽嘿嘿笑:「對啊,要不然我幹啥叫大膽?」
「不過,」他話鋒一轉笑的很賊,「我今天可沒有頂風作案,支書當時說不讓咱開天涯二號,我沒開天涯二號,我開的是天涯三號!」
王東美的聲音從駕駛艙里傳出來:「我草,大膽你害我啊?支書不讓你開機動船來著?」
大膽急匆匆的鑽進駕駛艙:「都已經跑到這裡了,你上賊船了還想下去?老老實實開你的船,順便再教教我,等我摸透了開船的竅門就不害你了。」
後面船艙里的其他人看向王憶問:「對,王老師你見識多,你怎麼不說話?」
「王老師肯定在笑話咱們呢。」
王憶擺擺手說:「我不是笑話你們,我在琢磨一些事情,對了六子,你想給咱們的產品做廣告,那你知道現在做廣告多少錢嗎?」
麻六說:「我聽人說,參桂養容酒是花了300元做的廣告,300元不算多……」
「300元還不算多?」社員們再次咋舌,「咱隊裡一個強勞力干一年也就這個數!」
麻六無奈的說:「同志們啊,你們眼界要開闊一些!一個強勞力干一年算什麼?中國如今有十億人口!」
「廣告可以讓全中國人都知道咱的產品,到時候要是人人都買,哪怕一人只賺一分錢,你們猜咱們能賺多少錢?」
「賺多少錢我猜不出來,我能猜到你要是真這麼幹,他娘的肯定會以大資本家的身份被抓起來!」王祥海悠悠然的說。
麻六一聽這話趕緊縮頭。
他膽子小。
王憶卻衝著他點頭。
自己不經意之間真是挖到了一個人才,這麻六是天生的生意人啊——或許不是天生的,他從小在社會上闖蕩,改革開放之前就偷偷摸摸的去賣針線做小生意,或許這一切都是他學習到的和積累的經驗。
但不管怎麼說,相比保守的社員們,他已經很有這年代的傑出商人風範了!
能看到廣告的作用,能在廣告的投入和產出中做出抉擇,這是個厲害人物!
麻六看到他對自己點頭又立馬來勁了,問:「王老師,你是不是覺得我的話有道理?」
王憶說道:「對,很有道理,六子你在生意上很有天分,以後會是咱社隊企業的一個人物。」
麻六剛才一直被社員質疑,結果如今得到了最高領導的肯定,當下激動的眼圈就紅了:「王老師你真是個伯樂!」
「你小子真不客氣,把自己當千里馬了!」王東峰推著他笑道。
王憶對眾人說道:「廣告要花錢,但這錢在有必要的情況下必須花。」
「它能增加一個商品的知名度,而且你們要注意到,電視台和報紙都是國家的單位,如果我們的商品可以登上電視和報紙,那對顧客來說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我們的商品是得到了國家認可的,是值得信任的!」
「這點很重要,咱們辦理了社隊企業暫時沒有固定的產業,但以後肯定要有固定產業,比如西裝或者咱們的躺椅,這就可以成為固定產業,哦,還有咱們的平安結,總之這些產品都適合做廣告。」
「一旦這些產品登上了電視和報刊,咱們肯定能賺更多錢!」
麻六高興的說:「對!」
王憶對他說道:「你平時去市裡頭做買賣要注意看和學,做買賣必須要不斷學習不斷進步,商場如戰場,用領袖的話說,我們人民要擅長在戰鬥中學習、在戰鬥中蛻變!」
他又對其他人來說:「你們在縣裡也要多看多學啊,不要再用外島老漁民的那一套來接觸改革開放後的新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