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湊過去看了看,讚嘆道:「行啊支書,這一下子你不得弄了半斤八兩?」
王向紅抓住時機叼起菸袋桿抽了一口,說:「能三兩四兩就不錯了。」
王新國能幹。
他現在跟著王憶念書,又在門市部里上班,但平日裡還是拿輕勞力的工分,心裡一直過意不去。
所以今天趕海他特意表示一下,把自己當壯勞力、強勞力來用。
他裝備跟其他人不一樣,手持大抓、腰上掛嘎斯燈、拿了隊裡所屬的貨車輪胎內圈充了氣當救生圈、背著背簍、穿著連體橡膠衣,然後專門到水下去撈。
王憶看著王向紅忙碌一陣他去找王新國。
王新國在沒到大腿根的海水裡行走,手中大抓翻來覆去。
黑內胎救生圈飄在海上,裡面鋪了一個網兜,大抓在水裡晃一晃去掉大部分的泥沙,然後他就倒入救生圈中心網兜里。
海上逐漸起夜風,掀起了海浪,推動救生圈到海邊沙灘上。
所以王新國每次把大抓里的泥沙蛤蜊等東西一股腦倒入網兜里後,順勢用大抓拽住救生圈順著海浪後退的勢頭再給拉回海上來。
這樣海浪源源不斷的推動,會自動沖洗網兜里的泥沙,差不多推到岸邊也就沖洗乾淨了。
王新國再把救生圈拽回來,這樣又是一個洗刷的過程,會把網兜里最後的泥沙給洗掉。
王憶看的嘖嘖稱奇:「牛逼啊,大國,你這半自動化作業。」
王新國在他面前總是放不開——現在王憶才發現,自己是這小子心裡的偶像。
他特別的崇拜知識分子,就此把王憶當偶像,而他在偶像面前比較害羞,不怎麼敢說話,只會乖乖聽話。
所以這次王憶讚嘆了他的工作,他只是嘿嘿笑但沒有說什麼。
但是後面幹活更起勁了,一條大抓舞弄的跟趙子龍的長槍一樣。
王憶玩不了這種大傢伙,他要收穫還是得回去蹲地上下苦力。
不過他不經常下海,這樣他即使吃苦耐勞可效果還是不好,忙活了一陣也只是找到了零散的幾個蛤蜊蜆子之類。
如果只是普通城裡人來玩,那如此收穫他們會很高興,可王憶對自己要求比較高,他這樣不滿意。
作為他跟班的王丑貓已經熟知他的為人,期間他偷偷跑來給王憶賊眉鼠眼的遞了個眼色。
王憶一看這傢伙有活啊,立馬跟上了。
王丑貓找到了一片白蜆子窩。
這時候不能再用耙子扒拉了,而是用刮板和篩子來個大面積掃蕩。
王憶去借篩子,見此便有人調侃說:「呀,王老師這邊看來碰上硬貨了。」
那王憶能怎麼說?
我也想低調,可實力他不允許啊。
他便狀若隨意的說:「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隊裡人聽的雲裡霧裡。
每個字都聽清了,可連在一起就是聽不懂!
王憶把刮板當鐵杴用,將厚厚的沙層直接給刮進篩子裡,然後使勁篩即可。
沙子會被篩掉,剩下的泥土板結到海邊去沖水,等到海水把泥土沖化落下,那剩下的都是蛤蜊或者白蜆子。
以白蜆子居多。
這下子王憶忙活起來,秋渭水幫他打燈,兩人是夫妻齊心,其利斷金,一會功夫他自己便收穫了得有五六斤的白蜆子。
王憶這邊正快樂的忙活著,海風吹過,一股子濃郁的鮮味傳到他鼻子裡。
有人搶著說:「誰在燒海螺?」
燒海螺是個獨特的烹飪方式,適用於大海螺,就是將海螺用鐵絲綁住,再用棍子挑住鐵絲另一端放在火上烤。
王憶找了找看見是王狀元、王凱幾個大孩子在用嘎斯燈烤海螺——人才。
拆掉嘎斯燈護罩後火苗就冒出來了,他們用身體擋住海風,用耙子木柄吊住鐵絲綁著海螺烤的有滋有味。
這把他氣得不行,老子辛辛苦苦,你們小崽子舒舒服服?
然後他過去把烤好的海螺搶走了,並告誡他們:「現在吃海螺吃飽了,那你們待會怎麼吃蛋炒飯?對不對?得留著肚子吃蛋炒飯嘛!」
少年們面面相覷,然後覺得很有道理。
王憶把烤好的海螺帶到船上去,跟秋渭水坐在船頭挑出海螺用小刀將螺肉切片來吃。
漁家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會做飯,更會簡單而準確的收拾海貨——水煮清蒸白灼火烤海貨。
別看這簡單,要能準確的的控制火候也不容易,海鮮的價值就在於一個『鮮』字上,能把海鮮做熟同時保持最鮮美的滋味,這火候不好把控。
王狀元這幫人卻控制的不錯,這得益於他們平日裡沒少幹這活。
剛出水的海螺那鮮味沒的說,特別是豎著考海螺會烤出一點湯汁,這湯汁確實是鮮美。
海螺肉本身有點咸,所以不用佐料就能吃的有滋有味。
當然如果蘸個醋或者蘸點芥末醬油那味道就更好了。
他們出來趕海肯定沒人帶調料,這樣兩人只能簡單的吃螺肉,還好這會氛圍不錯、風景特別美,兩人你餵我一片、我餵你一口,倒是怪甜蜜的。
月朦朧,鳥朦朧。
不過陰雲確實慢慢的上來了。
本來王憶以為今晚沒有月亮會有漫天星河,起初他也看到了銀河,但只看了不多會,陰雲上來後天色就不好了。
當然社員們不在乎,他們早就在等待一場雨了。
而以他們的經驗來說,不管春天還是秋日的第一場雨都不會大,所以他們不怕今晚下雨。
再說了,漁家人哪個不是從風吹雨打里摸滾打爬出來的?
每次潮汐漲跌都是大約三個多鐘頭的時間,在不知不覺中,陰雲飄上來了,海水也伴著嘩嘩的浪花翻湧聲逐漸漲上來了。
王向紅吆喝道:「王老師,點人,撤退!」
王憶先點各小組的組長,清點了組長他領著組長開始挨個清點小組人員,點齊了一個組就把一個組的人送上船。
人群回岸,這時候海裡面的嘎斯燈越來越少了,天上沒了星辰,梅花灘也沒有了星辰。
清點到最後一個小組,發現王真剛還沒有回來。
王憶不擔心老爺子安全,於是便沒有吆喝而是舉著手電筒找了找,最後在一處礁石灘處找到了老爺子。
老爺子正坐在那裡吸菸。
王憶過去說:「小爺,咱回去吧?」
王真剛像是在吸菸沉思,被王憶的聲音打斷後他抖了抖,下意識回頭看看,恍然道:「要回去了啊?行,我把剩下的棍收起來。」
他起身往前走,王憶用手電一照,看見礁石灘上有一片泥水地,此時地上插著一根根的冰糕棍。
見此他問道:「這是幹什麼?」
王真剛說:「抓大蝦虎,我聽好娃說你愛吃這個,剛才我在這裡碰見個蝦虎窩,尋思著給你抓點蝦虎。」
這時候王憶仔細看地上才發現,不是泥水地里插著冰糕棍,是泥水地里有拇指粗細的孔洞,王真剛把冰糕棍插在了這孔洞裡。
孔洞之下通著的便是蝦虎窩。
蝦虎這東西性子也很猛,它們學名是皮皮蝦,有些地方叫爬蝦,地盤意識很強,王憶正在照著地面,有一根冰糕棍被頂了起來。
王憶盯著看,冰糕棍慢慢被頂起來,頂到大概三分之二的時候,王真剛慢慢把手放上去,然後抓著冰糕棍給拽出來,一隻挺大的皮皮蝦冒出半個身子來。
這樣王真剛又快速伸手抓住皮皮蝦一甩——
到手!
王憶覺得這還挺有趣,他也想釣蝦虎。
但是王真剛為人要面子,不想讓人久等,便跟他說:「回頭哪天有空咱爺倆私下裡出去找蝦虎,今天先算了吧。」
老頭快速收拾了冰糕棍,洗乾淨跟著他出發。
王憶把自己的手電遞給他,隨口跟他聊天:「咱這裡為什麼把皮皮蝦叫蝦虎?是因為它們性子很猛嗎?」
王真剛愣了愣問:「它還叫皮皮蝦?這為什麼這麼叫?是因為它很皮嗎?」
他又說:「叫蝦虎——是不是因為它本來名字叫蝦蛄,叫來叫去的叫成了蝦虎?」
兩人隨意的聊著天上船,有人說:「幸虧你倆回來了,要不然我們要去找你們了,開始下雨了。」
王憶詫異的問:「下雨了?」
「你抬頭舔起臉來試試,有雨星子了。」好幾個人這麼說。
王新國幫忙收起小舢板,天涯三號在海中划過一道圓弧,率先離去。
這時候王憶不用抬頭也感覺到有雨滴落下來了,落在了他脖子上,涼涼的。
像是有佳人在後面輕輕啄了一下。
後面雨水下的大了一些,但也沒有很大,就是斷斷續續飄雨滴,王狀元嘟囔了一句『知了撒尿』。
此時夜色深了,陰雲遮蔽,兩艘漁船一路乘風破浪,王憶看到周圍不管是山是島嶼都陰沉黯淡。
只有遠處的燈塔還在散發著光芒。
但是當天涯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時候,有人下意識發出歡呼聲:
他們看見家了。
亮堂的家。
島嶼各處有金黃的光芒亮起,隔著遠了看整個海上山巒都散發著光芒。
對於漁家人來說,夜裡看見自己家有光這真是六月里吃冰糕,舒坦!
好幾個人在船上高興的討論起來:「新換的這個發電機就是厲害,現在咱家裡燈比以前亮堂啊。」
「那肯定亮堂,在家裡就試出來了,以前那光有氣無力的,現在的光氣勢洶洶。」
「大國你這真是有文化了,這都是什麼話?聽起來就不一樣。」
「六千塊錢呢,沒白花!」
碼頭上堵著好些船,大船挨小船,以至於有些船無處停靠還直接鄰近沙灘拋錨的。
王憶這一看吃驚了:「下雨了怎麼還在看電影呢?」
「多稀罕?」黃小花笑道,「電影多好看,下雨又下不大,幹啥著急回家?」
「就是,咱外島漁民誰一年到頭不得在雨里淋幾次?再說初秋第一場雨,兔子尾巴長不了。」
電影對現在老百姓太有誘惑力了,搖櫓來一趟不容易,還掏了柴油當電影票,所以不放完電影他們不肯走。
哪怕下雨也要冒雨看電影!
王憶先行下船去山頂,雨點子慢慢悠悠的落下,海風並不強烈,這樣氣溫不怎麼下降,反而因為下雨導致濕度飆升,讓人更感覺悶熱、濕熱。
大晚上的知了還在吱吱的叫,老黃站在山頂路口往下探頭看,看見他後搖頭晃屁股的眯著眼睛耷拉著舌頭下來接他。
看著這些情景、感受著山上的氛圍,一首詞忽然浮現在王憶心頭:
明月別枝驚鵲,清風半夜鳴蟬。稻花香里說豐年,聽取蛙聲一片。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
王憶領著老黃轉過山路,突然之間柳暗花明、眼前大亮:
校舍的路燈、大隊委辦公室里的燈還有聽濤居和大灶前的燈都大亮著。
大功率的太陽能發電機儲存了大量電力,龐大的儲電池穩定的輸出著電流,照亮了山頂好些區域。
山頂沒有稻田嗅不到稻花香,可是卻有一片片的小菜園,菜園裡熟瓜果飄出別樣的清香。
黃色的燈光之下,飄蕩而下的雨滴如金線穿梭,大灶里有熱氣往外翻湧也有濃郁的香味往外冒。
大迷糊正端出來一大盆子的蛋炒飯,金黃的燈光下,米粒幾乎都帶上了金黃色。
雞蛋碎、黃瓜碎、白米飯散發著油光,社員們回家草草洗手洗臉便趕來排隊了。
山下礁石灘上響起外隊社員的吆喝聲:「大晚上的你們要吃啥啊?這太香了,故意饞人啊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