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鐵輪在礁石上滾動,海底礁石粗糙、起伏不定,導致拖網不會平坦順利的拖動。
他點點頭說:「這不是很容易嗎?」
王東方笑了起來,他一隻手摸著拖繩一隻手將菸袋桿叼在嘴上慢慢的抽菸。
一袋煙抽完,他悠悠然的說:「王老師,你一直在掛空檔!」
王憶下意識看向褲襠:「沒有啊,我穿著褲衩呢。」
王東方也下意識的說:「掛空檔跟你穿不穿褲衩有什麼關係?我說的是漁網掛空檔,拖網剛才一直沒在海底滾動,它飄起來了,落空了!」
王憶訕笑道:「哦,這意思啊,咱倆說兩岔里去了。」
「可是不對啊,我這裡沒問題,鐵輪一直在轉著呢,所以拖繩一直在震動。」
王東方說道:「轉個屁,拖繩確實在抖動,因為漁網裡已經有墨魚了,墨魚在掙扎、海水在沖刷,這樣漁網肯定不能說是一動不動。」
他收起菸袋桿接過拖繩放了放,說:「海底高低起伏不一樣,高了要收繩、低了要放繩,這都得靠經驗。」
王憶恍然的點點頭。
他掏出菸捲給王東方和王真剛各遞了一根,王東方一起給接走了,說:「小爺不抽菸,你竟然不知道?」
一根叼嘴裡,一根夾耳朵上。
美滋滋。
王憶掏出防風打火機給他點燃香菸。
旁邊船上的楊會說:「王老師,給我用一下你的打火機,我的火柴在海上不好使。」
「有沒有好處?」王東方開玩笑的問。
楊會說道:「有啊,今天拖墨魚回去,我給王老師做、做墨魚流沙包。」
「用墨魚汁和面、用鴨蛋黃做餡,這兩樣是好東西啊,墨汁有清涼解毒的好處,鴨蛋黃能補腎壯陽……」
王憶服了。
這怎麼什麼也能跟在腰子扯上關係?
因為水下有拖網,兩艘船不敢靠近,王憶拿著防風打火機也沒法送過去。
王真剛沖他招招手。
他拿過小噴槍後看了看說:「好東西。」
然後一甩胳膊,小噴槍精準的落在了楊會搖櫓的船上。
見此周圍的漁船上一起響起讚嘆聲:「好!」
放下拖網後要起網還得好一段時間,王東方就一邊拖拽著拖繩一邊跟王憶閒聊起來:「現在墨魚不行了,不多了,以前我小時是真多!」
「那時候都不用開著船出海,找幾樣簡單的東西就能在礁岸上徒手捉墨魚。」
王憶問道:「咱這不是窮海嗎?」
王東方吐了口煙圈說:「是窮海,可是漁汛期總不能還沒有魚吧?那時候墨魚多,分散開來總有一些回到咱天涯島四周的海底礁石來產卵。」
「是不是,小爺?我沒瞎說吧?」
聽他提前以前,王真剛也來了談興。
他說道:「是,在海里用網捕撈墨魚叫拖墨魚,在岸上那叫撩墨魚,撩捕墨魚。」
「我小時候立夏後墨魚更多,祖輩有話,立夏東南風,墨魚匆匆入山中。我爹就領著我撩墨魚,為什麼叫撩啊?」
他放開船櫓比劃了一下:「因為就是用長撩杆來掃蕩水下礁上的墨魚,讓它們受驚往外逃竄,然後用網兜抓它們。」
「我小時候咱外島老百姓日子更難,大人小孩都很少有鞋子,一立下不光大人小孩就一起光著腳,這樣我光腳背著竹簍、扛著長竹杆,跟著我爹在島上轉悠,有時候也搖櫓去一些險要的島嶼,兩人一起撩墨魚。」
他回憶著童年時光,蒼老的面容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王憶從沒見過他這麼高興的樣子。
王東方都沒有見過,他說道:「小爺,你不是面癱啊?咱隊裡人都說你在北高麗那地界凍壞面神經成面癱了。」
王真剛沒接話,他搖搖頭繼續搖櫓。
老人眯著眼睛看著褶褶生輝的海面,依稀看到了童年時代。
人變島嶼變,唯獨太陽和海洋不變。
現在的陽光和海面,跟他小時候一樣啊!
船上的氣氛變得沉悶起來,王憶便改了話題說:「我前幾天看書還看到了關於咱外島的墨魚記載,咱們外島捕撈這東西已經有3000多年歷史。」
「在唐宋以前,咱們墨魚鯗還是朝廷的貢品呢。」
「現在咱外島的墨魚鯗也是好東西。」王東方驕傲的說,「王老師你等著,等你嫂子曬出墨魚鯗後,我給你送過去嘗嘗,好吃!」
王憶說道:「好,不知道咱今天能捕撈到多少墨魚。」
王東方搖搖頭說:「捕撈不了多少,現在魚獲少了,都讓柴油味給——額,算了,這是瞎說。」
他本來要用島上流行的老理由:改革開放了,外島機動船多了,海面上一股子柴油味,把海貨都給趕跑了。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現在外島各公社就他們生產隊的機動船噸位最大、喝油最厲害,排出的油污也多,所以這個理由不能用了。
他繼續說道:「我聽我爹說,民國時候咱們福海漁場有墨魚拖1000多號,年產墨魚5000多噸,那時候漁場特別興旺。」
隨意的聊著天,王憶在船上站起來。
放眼望去,海上波光盈盈。
遼闊海面上有三四十艘魚船分布的星羅棋布,有綠眉毛船、有闊頭舢舨、有帶角船、有平底船等等。
漁船大小不一、造型不同,但船上漁民的工作一樣,一派繁忙景象。
漁網一直在海底慢慢的拖動,王真剛時不時的抬頭看看天色,然後估摸著差不多了,他吆喝道:「好了,起網了!」
「起網了!」
「起網了!」
號令被周圍的強勞力吆喝著傳向遠處,一艘艘漁船開始減速起網。
王憶來到船中搓搓手,協同了王東方準備一起去拉下綱。
剛才幾分鐘一網就有好幾個墨魚,加上他之前見識過海蜇漁汛期撩海蜇的盛景,所以他這會帶上了期盼:
「東方哥,你說這一網咱倆能拖上來嗎?這墨魚可是怪有勁的,拼死掙紮起來不好對付,裡面只要有個兩三百斤墨魚,咱倆恐怕就拖不動吧?」
王東方聽到這話不說話,只是嘿嘿的笑了起來。
漁網挺沉的,兩人一起喊著號子,統一了拉網節奏慢慢的把它給拔了上來。
光憑漁網這重量,王憶估摸著得有個一百斤兩百斤的。
結果漁網出水面,這裡面墨魚也就一二十頭!
挺大的漁網,裡面乾巴巴的只有一團的墨魚,並不是王憶以為的一網都是墨魚!
不過裡面有一條加吉魚,紅燦燦的魚身很漂亮,另外又有一些螃蟹。
螃蟹比墨魚還多!
王憶都驚呆了,問道:「怎麼回事?咱們運氣太差了吧?這能有多少墨魚?」
王東方說:「不少,我估摸著五六十斤是有,數量不多,但是很肥啊,嘿嘿,果然碰到了硬貨!」
他拿起個墨魚讓它先噴墨,然後在陽光下照了照又笑起來:「好運氣、好運氣,果然是硬貨。」
王憶問道:「這一網就撈到這麼點墨魚,就是硬貨?」
當我擺出黑人問號臉的時候,不是我有問題,而是你有問題!
王東方說道:「我說硬貨不是說數量,不過這數量也不少了,你以為咱一網能撈上來多少?你以為拖墨魚跟撩海蜇一樣,隨隨便便就能撩上來個幾百斤?做夢啊!」
王真剛坐下歇息,說:「剛才東方說了,民國時候墨魚多,那一千多號的拖網也不過能拖上來五千噸的墨魚。」
「今天咱的收穫行了,待會還要下網呢,今天至少下三網,咬咬牙狠狠心能下四網。」
王東方幫腔說:「對啊,你算計一下,要是咱每一網都有五十斤的墨魚,那四網下來二百斤,一噸才兩千斤而已,咱一天一艘船就撈了十分之一個一噸,不少了!」
王憶嘆氣。
生活不易。
難怪隊裡的工分不多,這捕撈工具落後加上海里貨少,隊裡一年到頭捕撈的魚獲並不算多。
捕撈的墨魚不多,還很累!
第一網的墨魚收起來交上大船集中收存,然後王真剛緊接著又指揮下網了。
王憶看出王真剛的體力不行了,應該是當年行軍生涯給他身子骨傷害挺大的,於是他主動上去搖櫓,讓王真剛專門指揮。
王真剛笑了笑問道:「爺們,你能行?」
王憶說道:「嗨,我已經是個搖櫓小能手了。」
「當然我現在經驗還差一些,不過你和東方哥可以給我指揮,什麼時候該加速什麼時候該減速,什麼時候該前進什麼時候要後退,你們說,我來操作。」
他把話說的太滿了。
拖墨魚時候搖櫓沒有那麼容易,他們時不時要逆潮行船,這樣搖櫓很費力氣。
而且這搖櫓跟以往不同,以往王憶可以自己分配體力進行工作,這次得聽從人家的吩咐。
人家讓加快速度搖櫓他就得加倍使勁,人家讓他拐彎他還得用巧勁,這樣把他折騰了一個雞飛狗跳。
漁家還有一句農諺,叫『拖船櫓、擂台鼓,敲煞擂台鼓、搖煞拖船櫓』。
王憶這次是真體會到這句話的苦處了。
男人三大苦,搖櫓打鐵做豆腐。
古人誠不我欺!
搖櫓十多分鐘後他開始手心發熱,頭上冒汗,繼而手臂發軟、腰酸背疼。
王真剛沖他招手接班。
但王憶不願意被人看輕。
現在不管是隊裡的黨員幹部還是說普通社員,都知道他以後要接班王向紅當生產隊的隊長。
要當漁家的領頭人可不能不通海工,不能讓社員看不起,於是王憶咬咬牙發狠了。
老子跟你這條船櫓拼了,奶奶的,有種折騰老子一個血尿出來!
血尿沒折騰出了,血泡折騰出來了。
沒過半個小時,他這兩隻早年曾經上擼下挊的手上了起了水泡,搖櫓使勁大、船櫓杆子粗糙,他又幹了半個鐘頭,水泡碎了成血泡了!
這是真的疼。
但王憶沒話說。
堂堂七尺男兒,平日裡學生還有社員見了他都是滿臉的敬畏,他不能在上工的時候讓人看輕。
於是他掏出手絹包起手掌,忍著疼、咬著牙繼續搖櫓。
不認慫,就是個干!
終於他撐到了王真剛一聲吆喝:「起網!」
聽到這話王憶頓時鬆了口氣,直接把船櫓一扔坐下將腦袋夾在膝蓋之間拼命的喘粗氣。
王真剛遞給他水壺,他拿起來『噸噸噸噸噸』的就灌了起來。
老爺子淡淡的問:「遭罪吧?」
王憶說:「還行,能忍得了,肯定比你們當年行軍打仗要輕鬆多了。」
老爺子又笑了起來,輕飄飄的說:「行軍打仗又累又苦,但習慣了一樣。你小子行的,你今天能吃的下搖櫓的苦,當年你要是在我們隊伍里,那你也能吃的下行軍打仗的苦!」
這句話評價很高了。
王憶高興的擦了把臉。
這一擦疼的他齜牙咧嘴:「沃日,這不是都處暑了嗎?處暑好幾天了啊,怎麼太陽光還是這麼烈啊?」
王東方回頭笑道:「王老師,你現在的臉紅的跟個紅蝦一樣。」
王憶看看自己擼起袖子顯現出來的手臂。
手臂皮膚也被曬紅了!
王真剛說道:「今晚你會更遭罪,不過你必須得遭罪,你得知道咱們鄉親在海上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這樣你以後你帶隊了才知道怎麼體恤鄉親們。」
王東方將拖網拉了上來,這次收穫的少,從王東方自己拉拖網使勁的樣子就看出來了,裡面只有十來條墨魚。
這讓他有些沮喪,抓起墨魚扔了出來。
王憶之前跟著幫忙沒去注意,這會他坐在船尾歇息,墨魚被扔出來後他看見這墨魚背陰面有波浪狀條紋,陽光照耀,散發著金色光芒。
很漂亮!
他好奇的問道:「這墨魚怎麼還能發出金光啊?」
王東方說:「你剛才沒注意嗎?這墨魚學名叫金烏賊,挺好的東西,往北走的黃海比較多,咱這塊比較少,所以剛才我才說咱們好運氣,撈到了硬貨。」
「這種金烏賊好吃,營養豐富、味道鮮美,冬天吃可以防禦寒冷,夏天吃可以解熱……」
「它不會又能滋陰壯陽吧?」王憶問道。
王東方說:「你懂醫學,你是大夫,你說能那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