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綠色的波羅乃茲轎車在路上行駛,引起不少頭一次進滬都城的老百姓在一個勁的瞄。
而司機這邊則一個勁的從後視鏡瞄他們。
王憶估計這是不服呢,這司機顯然不太信他剛才的話。
於是他索性打開了手中的皮箱給陳谷看:「MR陳,我的good朋友,look、look,我給you帶了什麼?」
裡面是一台電視機。
還是一台彩電。
八十年代初最有名氣的西門子彩電。
屏幕倒是不大,只有19寸,但在這年代已經足夠用了,這年代很多黑白電視機是14寸的,17寸已經算不小了。
坐在副駕駛上偷樂的陳谷回頭一看。
一下子瞪起了眼睛。
西門子彩電!
他早就想買一台電視機了,只是他花錢大手大腳沒有規劃,一直沒有攢夠錢,所以平日裡買不上電視只能跟同事一起研究電視機。
這樣他是認得西門子這一品牌的,看到紙殼箱上的西門子標誌和上面的『彩色電視機』字樣他頓時激動起來。
要不是車頂擋著,他都要跳起來了!
他直接在副駕駛上翻身跪坐,指著紙殼箱叫道:「難怪你帶了個這麼大的箱子,裡面是一台彩電?是19寸的彩電?」
王憶說道:「YES,MY-FRIEND,德棍的19寸西門子彩電,I-know-you一直想要一台電視機,於是這次就給你帶了一台西門子彩電。」
陳谷激動大叫:「真的啊?你真給我帶的?這得多少錢、這得老鼻子貴了吧?」
「我同事結婚家裡剛買了一台西門子的黑白電視機,那也得七百元,西門子的電視是名牌,貴!」
他跪在副駕駛座位上也不怕出車禍,直接要伸手來摸。
司機聽了他的話趕緊從後視鏡看,看到彩電箱子後他竟然也跟著回頭看!
這他娘把王憶嚇一跳:「嘿,driver,注意看路啊,you可別回頭啊!」
司機訕笑著說:「這個伱放心,僑胞同志,我是老司機了,我這車技你放心,你可能不會開車,所以不知道我們老司機有種東西叫車感!」
「funny-mud-pee!」王憶不屑的說,「誰不會開車了?洛杉磯唐人街的晌午頭,我和我的Amrica朋友傑克經常飆車,嘿,傑克,what-are-you弄啥咧?你還記得我們跟舒馬赫那幫車手在洛杉磯景觀大道飆車的事嗎?」
他扭頭問麻六。
麻六一愣。
他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回應。
說的不對給王老師露底了怎麼辦?這王老師指定在糊弄這個看不起農村人的司機呢。
於是他靈機一動,伸手比划起來:「阿巴、阿巴阿巴!」
王憶滿意的點點頭:「YES、YES,野馬跑車和斯蒂龐克牌轎車,就是這兩輛車。」
他問司機:「你知道斯蒂龐克牌轎車嗎?以前援華空軍飛虎隊司令陳納德的愛車。」
司機被他整懵圈了,訕笑道:「好像聽說過,那個野馬牌跑車我倒是知道,我在電視上看到過。」
他又問道:「那個僑胞同志,你去過首都、坐過首都的計程車嗎?」
王憶翻愣著白眼趾高氣揚的說道:「那您請好嘍,爺們,我怎麼能沒在首都坐過計程車?實不相瞞您吶,我和我這Amrica朋友傑克都是八旗子弟,這次回歸祖國就是來尋根的。」
「喲,兩位同志祖上還是滿清的八旗子弟?」司機問道。
王憶說道:「瞧您說的,這有什麼稀罕的?我們不是一般的子弟,是貴族、天潢貴胄,就拿我這Amrica朋友傑克來說,別看他現在啞巴,可祖上那是正星條旗的,往前數一數,他這祖上還在美麗奸波士頓倒過茶葉呢!」
司機疑惑了起來:「不是,同志,這滿清八旗還是正星條旗?」
王憶冷笑道:「八旗?看不起誰吶?滿清要是只有八旗能奪得下漢人這偌大的江山?」
他往前探身擺出要好好說一通的架勢,但是最終又搖搖頭靠回了座椅上:「算了,有些事大家懂的都懂,不懂的說了你也不明白,不如不說。」
司機急忙說:「你看你這個同志,我不懂這不是問你……」
「哎哎哎,打住打住,你別來問我,利益牽扯太大,說了對你沒什麼好處,當不知道就行了,其餘的我只能說這裡面水很深,牽扯到歷史很多隱秘,所以我只能說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沒辦法。」王憶擺擺手打斷他的話。
司機還要說。
陳谷開口了:「同志你搞什麼?繞路了啊!」
司機往外看了看,訕笑道:「光顧著跟咱們的僑胞同志說話了,沒注意,開過了,沒事沒事,待會我少要點車費。」
「不是,我本來想問的是這個——就是僑胞同志,聽說現在首都的計程車司機都是跑機場接送外賓?開車陪外賓跑一天要六百塊?」
不等王憶說話,陳谷說道:「行啦,我們到地方了。」
司機停下車。
王憶推開車門下車:「謝了,司機師傅,咱們回見吧。」
司機叫道:「不是,你還沒有說呢。」
王憶頭也不回的說:「懂的都懂,不懂的說了也白說。」
陳谷給他七塊錢,說道:「這距離就是個起步價,你可別想著坑我!」
波羅乃茲一腳油門遠去。
麻六忍無可忍叫道:「我草,就這麼短的距離,七元人民幣?這不如去搶呀!」
陳谷風輕雲淡的說:「這算什麼?上半年我跟著領導去錦官城出差,錦官城的中日出租汽車公司起步價要12.6元,每公里7毛!」
麻六愣住了。
起步價十二塊六!
生產隊的弱勞力半個月也就這錢,這司機一腳油門踩下去,就要收弱勞力干半個月活的工分?!
陳谷說道:「你沒聽司機問嗎?他問首都的計程車司機是不是一天接送個外賓就能賺六百——他娘的,王老師,他是不是在瞎扯?」
「首都的計程車司機干一天相當於我提薪之前干一年?一天頂我一年???」
屬實是懷疑人生了。
王憶也不清楚。
不過這年頭計程車司機賺錢多是肯定的。
他還查過相關資料,好像在四五十年代計程車最初誕生的任務,是用於接待外國賓客或是達官顯貴。
比如說政府的高級官員,外國的元首,或者是駐外大使等重要人員,其價格也十分昂貴,普通平民百姓是無法承擔的。
當時計程車的載客模式類似于于現在的公交車,在市內設有一定的站點,計程車要在站點接客,並把乘客送到下一個站點,期間不准隨意停下。
一直到了1978年4月,羊城舉辦了一個春交會,然後為了方便來到羊城的客人們,政府開始主持計程車行業改革。
以前的計程車模式是封閉式服務模式,這次改革才有了招手即停的服務,從此計程車服務便在全國盛行開來。
其實也不怪剛才計程車司機端著架子、語氣裝逼,一直到現在,開計程車都是一種高階層身份的象徵。
『摸方向盤的』這是當前最被人羨慕的幾樣工作之一,計程車司機比大車司機還要受歡迎,畢竟他們不用跑遠門,沒有危險,只要在城市裡開車轉悠就能拿到錢。
而且有時候朋友親戚需要幫忙,他們還可以開著車去給撐撐場子。
現在這年頭不管是城裡還是鄉鎮農村還流行自行車接新娘呢,要是誰在大城市裡有個開計程車的親戚朋友,到時候結婚請朋友過去開車接新娘,這多有面子?
所以現在計程車司機不吃苦不受累能賺大錢,還能幫襯朋友親戚,這種活不管哪個年代都有人搶破頭的干。
麻六這邊就動心了。
他問王憶說:「王老師,你是不是真的會開車呀?」
王憶反問他:「你想要考個駕駛執照來開車?」
麻六又反問他:「啊?要開車還要考駕駛執照?會開車上去開不行嗎?」
王憶說:「不行,那叫無證駕駛。」
麻六沮喪的說:「我沒有文化,這輩子別想考出駕駛執照,這輩子也別想開車了。」
王憶安慰他說:「別說的這麼絕對,你沒有文化你不能學呀?考駕照很簡單的,你要是喜歡汽車那你就好好學習,以後考個駕照,同時也攢攢錢,到時候買一台汽車。」
「汽車可不好買,靠攢錢恐怕不行,現在一輛普通的滬都牌汽車都要兩萬七八,何況波羅乃茲這樣的進口小駕車?」陳谷搖搖頭。
現在他們單位的領導同事們都是夢想買個彩電買個錄音機之類,汽車?
這個想都不敢想!
想到彩電他又盯上了王憶的行李箱。
王憶直接推給他說:「這真是給你的禮物,你喜歡那你自己拿著吧。」
陳谷又渴望又不好意思:「哪能呢哪能呢?西門子彩電多貴呀,我不吃不喝兩年也買不上,這哪能好意思要呢?」
王憶說:「不是免費給你的……」
「那我更買不起。」陳谷頓時沒指望了。
王憶說:「讓我把話說完——不是免費給你的,這算是報酬,我不是招聘你當我未來公司的特殊顧問嗎?這就是你一年的報酬了。」
「未來一年你得給我幫忙,我不給你錢了,就給你這台彩色電視機。」
陳谷笑道:「我本來也沒想著要你的錢呀,另外這電視機真是有點貴重,進口彩電啊!」
王憶做出誇張的表情和肢體動作,揮手說道:「甭矯情了,爺們,您喜歡就拿著,大老爺們交往就圖一個字,痛快!什麼錢不錢的,錢是王八蛋,咱大老爺們辦事不能老圖錢,得局氣!」
陳谷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王憶又抖擻精神認真說:「你收下這東西吧,反正我們島上沒有信號,放我們島上也沒用。再說了,我們島上有收音機有電影放映機,用不著電視機。」
陳谷試探的說:「那我可真就不客氣了啊。」
王憶推給他:「不用客氣。咱們先說正事,這又不是你們單位也不是你們宿舍,你領我倆來這裡幹嘛?」
陳谷笑道:「你不是要租一個隔著碼頭近一些的店面嗎?這店面就在這裡,帶一個倉庫,走,我領你去瞧瞧。」
他們拐過一條街,進入一條里弄。
兩邊是石庫門,一溜的青磚青瓦,街道有點窄,陽光都照不進來,導致石庫門牆角爬了一層的青苔。
麻六便問道:「這位置會不會有點隱秘了?」
王憶說道:「咱們的買賣位置隱秘點好,就要藏於鬧市之中。」
越少有人關注他們越好!
陳谷給介紹道:「你們想要大街兩旁的門頭房我也能找到,可是王老師要帶倉庫,那些地方哪有倉庫?」
「這裡旁邊是碼頭,你們別看這裡偏僻,實際上繞出一條街去就是十六鋪碼頭了。而碼頭肯定需要倉庫,所以建國後一些廢舊老建築改成了倉庫——嘿,到了!」
他領著兩人找到一間尋常的石庫門房屋,房子做過改建,天井蒙起來連同兩旁的房間打通成了個大廳。
穿過大廳是後門,從後面出去一下子熱鬧起來:
就隔著一層建築便是一片倉庫。
這些倉庫都挺高的,層高得有四五米,牆壁窗戶分成上下兩排,看起來很巍峨。
陳谷介紹說:「自從上次你讓我幫你找房子,我是發動了朋友同事和客戶,每個禮拜天我都要出來看房子,一共看四十多……」
「算了算了,」他又擺擺手,「不能說了,再說下去就成訴苦了,這樣可太矯情了,你王老師送我一台西門子彩電當禮物呢,我做這一切都是應該的。」
王憶問道:「這房子我挺滿意的,它帶的倉庫有多大?這片倉庫從哪裡進?」
陳谷指了指南邊,說:「那邊有入口,管理嚴格,所以不用怕有小偷強盜。」
「連房子帶倉庫,租金是一個月二百八十元——這是底價了,本來要三百元,我通過朋友砍價最終只砍下二十元。」
王憶咋舌。
哪怕是82年,這滬都的物價也要比翁洲高出好多。
他在翁洲碼頭倉儲所租賃的倉庫一個月才25元。
倉儲所內的甲級倉庫中最貴的月租也不過是接近三百元,可那倉庫是冷庫,裡面帶冷氣機的。
這樣王憶都被價格所震懾,何況麻六?
他又習慣性的叫了起來:「我草,這麼個破樓加上個倉庫,一個月租金接近三百元?一年干出半個萬元戶呀!」
陳谷無奈的說:「沒辦法,十六鋪碼頭這裡什麼都貴,咱們往外走一走就是申江,你往旁邊看看,那邊是外灘了。」
王憶估摸了一下這位置,發現這價錢確實不算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