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二號衝破海浪,碾碎秋日的陽光奔馳向清涼島。
清涼島跟天涯島一樣,島上只有一個生產隊,叫鍾家生產隊,以前叫鍾家岙。
一個岙字有講究,沿海一帶稱山間平地為岙,多用於地名。
由這個岙便可以知道,鍾家生產隊的地形同樣跟天涯島一樣,是從山上延伸至海塗的平地。
有避風的岙口,就有向海的漁家。
鍾家生產隊是沿海千萬漁家村落之一,古樸、陳舊,安靜祥和。
天涯二號靠上島嶼西邊的碼頭,碼頭上正在下船的漁家人便好奇的看,然後很快認出了他們的身份:「是天涯島的船?天涯島的船怎麼來了?」
「是天涯二號還是天涯三號?開船的是王老師啊。」
有人在碼頭上熱情招手:「王老師你這是被什麼風吹到我們鍾家岙來了?」
王憶徐徐停下船,笑道:「是順風吹來了,聞著飯香味過來了。」
船艙里的隊長使勁吸了吸菸蒂,說道:「鍾家岙,他們改回名字來了?看來也是大包幹了。」
漏勺說道:「去年剛大包幹,聽說弄的不孬,今年有些人家承包了大船捕撈墨魚賺海了,一個夏天賺了好幾千呢。」
他們兩人隨意聊天,碼頭上的人便招呼王憶:「王老師你們還沒有吃飯?走,正好,我今天回來的晚也沒吃,去我家弄一桌。」
「王老師去我家吧,我昨天剛從縣裡回來,打了一桶好酒。」
王憶笑著擺擺手。
這時候碼頭邊的樹蔭下,一個身材健美、氣色健康的姑娘快步走來向他們招手。
不用漏勺介紹王憶也知道,這就是鍾瑤瑤了。
王憶讓隊長等在船上,他跟漏勺下去,兩人各自拎了兩個包,帶的禮物很過得去。
漏勺這一露面讓鍾瑤瑤面露驚奇之色,碼頭上一些漢子也驚奇的上下打量他。
他們認識漏勺,但愣是沒有一下子認出他來。
鍾瑤瑤抿嘴笑道:「王真平同志,你這是從哪裡買來的西服?還真好看呢。」
王憶這是第一次聽到漏勺的真名。
他一下子驚呆了。
王——真平?
真字輩的?
他得從輩分上管漏勺叫爺爺啊!
難怪隊裡人都不叫他的大名而是要叫他外號,說實話他在隊裡這輩分太高了,王向紅都得叫他叔,而他以前在隊裡很不受歡迎,這樣誰願意把他的輩分給亮出來?
鍾瑤瑤又跟王憶握手,落落大方的說:「王老師伱好,歡迎你來我們隊裡,這是?」
「王老師陪我來請你的。」漏勺急忙介紹道。
鍾瑤瑤聽到這話臉上露出一絲驚喜。
她跟父母說了想去天涯小學大灶上班的事,她父母也聽說了她和漏勺的事——媒婆宋大姑旁敲側擊的給他們打了預防針。
二老很不樂意。
漏勺這人他們知道,名聲不好也就罷了,年紀還大,比自家閨女大十幾歲,這怎麼能成?
他們家裡是窮,可人窮志氣不窮,他們不願意讓閨女嫁給個老男人,這是丟祖宗十八代的臉!
所以他們不太樂意讓鍾瑤瑤去天涯小學上班,他們知道女兒去上班是假,要嫁人是真。
這也是得知漏勺要來接鍾瑤瑤去上班的事情後,鍾家二老讓鍾瑤瑤傳話給漏勺要請他過來吃頓飯的真實目的:
他們想在飯桌上敲打敲打漏勺,打消漏勺的企圖。
鍾瑤瑤沒瞞著王憶和漏勺,這種事也瞞不住。
她領著兩人往家裡走,路上落落大方的說道:「我爹娘怕我去了你們天涯島會被王真平給拐走了,他們不願意讓我去,王老師你來了可好了,你現在說話有用。」
王憶笑道:「我說話有什麼用呀?我就是在我們生產隊說話有用。」
鍾瑤瑤認真的搖搖頭說:「王老師你可太謙虛了,你帶頭抓過殺人犯、制止過多寶島的械鬥,聽說前兩天還去金蘭島救了他們百姓生產隊陳進濤的命。」
「你現在是咱們外島的大能人,大家都知道你有文化有頭腦也有本事,誰都想跟你拉近關係,讓你點撥一下這以後日子能好過很多!」
王憶客氣的擺手。
但他心裡還真是對這個評價受之無愧。
他知道未來四十年國家經濟市場走勢,現在確實可以隨便說出一些消息就能讓人在未來發財致富。
只不過他自己有秘密,不敢在外面太張揚,所以只是在自家生產隊裡折騰。
鍾家岙的碼頭在北邊方向,方位上是村莊後頭。
鍾瑤瑤領著他們穿街過巷然後指著前面一座海草房說:「那就是我家,挺寒磣的,王老師你可別笑話呀。」
王憶說道:「你這話可說難聽了,好像我們天涯島家家戶戶住樓房、好像我不是無產階級勞動人民,是資本家似的。」
他們走近屋子,從一扇後窗飄出幾句說話的聲音:
「……是,我雖然有兩年沒去天涯島了,但也聽說了他們天涯島現在的變化,確實日子過的好,辦了社隊企業,不知道真假,聽說還月月給社員發分紅?」
「是真的,二哥,我跟他們隊裡的民兵隊長大膽是朋友,在大膽家裡吃過幾次飯,他們隊裡日子確實好,所以我覺得瑤瑤過去挺好的。」
這時候一個婦女的聲音響起:「就是,我也覺得能去學校廚房幫工比在家裡搖櫓撒網要有出息。」
先前說話的男聲又響起:「就屎?你還就尿呢!他們天涯島一千多口子人吧?那可是個大生產隊,他們隊裡是缺勞力嗎?不缺!」
「所以人家請他們閨女去上班可不是真讓她去幹活,這是讓她過去給他們隊裡人當媳婦的!」
又有個男聲說道:「是,老二這話不假,不過有啥說啥,王家那幫子人有這個問題那個毛病,但都是好人。」
「我跟王向紅一起開過會、吃過飯,我了解他這個老同志,你先放心,就算瑤瑤真去,只要她不樂意給他們隊裡人當媳婦,那他們隊裡就不會亂來、不會強行留人……」
聽著這些話,鍾瑤瑤趕緊加快了腳步繞過了巷口。
他一個弟弟此時正蹲在門口樹蔭下,看到他們回來後『蹭』一下子鑽進屋裡喊道:「爹娘,我姐領著兩個男人來了。」
鍾父、鍾母表現的很客氣,一起走出院子來迎接客人。
王憶打量兩人。
從鍾瑤瑤年紀來看兩人今年頂多五十歲,很可能是四十幾,畢竟往回退二十年那時候結婚早、要孩子要的也早。
可是這兩人得用老兩口來稱呼了,鍾母的腰都彎了,頭髮整理過了,能看到一串串的斑白頭髮,這說她六十多歲也沒人會懷疑。
兩人客氣的出來然後愣住了。
面前兩個男人一個年輕氣盛、英俊瀟灑,這肯定不是天涯島的漏勺。
另一個面色紅潤、身材胖乎,身穿西服、腳蹬皮鞋,臉上戴著一副墨鏡就差手裡再來一根文明棍了,要是手裡再拄著文明棍這活脫脫就是國外回來探親的僑胞啊!
所以誰是快四十歲的漏勺啊?
這年頭戴墨鏡是時髦、是先進,所以還沒有說見了人不摘墨鏡是不尊重人的說法。
漏勺戴著墨鏡向兩人頷首致意,愣是把二老給整的手足無措。
鍾瑤瑤笑著給介紹道:「爹娘,這個是王老師,大名鼎鼎的王老師,你們沒見過他但肯定聽過他。」
「這個就是王真平同志啦,你們看他胖乎乎的,這絕對是在天涯小學的大灶吃胖的,是不是?」
「那可不是,我從小就胖乎,奶胖,哈哈。」漏勺也笑了起來。
他先回了鍾瑤瑤一句,隨即上去微微彎腰伸手跟二老握手。
這一伸手西裝衣袖後收,露出雪白筆挺的襯衣白袖口也露出手錶。
本來準備冷淡處理漏勺的二老當場被整的不會了。
他們尷尬的跟漏勺握手,鍾母還下意識的去伸手在圍布上抹了抹才去跟他握手的。
鍾父又趕緊沖王憶伸出手:「你就是王老師呀?貴客,這是貴客上門了,來來來,趕緊進屋、趕緊進屋。」
鍾家沒有專門的廚房,就是正屋一進門盤了個灶台,正有個年紀比鍾瑤瑤小一些的姑娘在拉著風箱燒火。
灶台在門口這裡,往裡是客廳,這會一張桌子四周放了椅子,有兩個男人正在喝著茶水聊天。
他們看到王憶和漏勺之後也愣住了。
這他娘——
怎麼還有一身西服的?
其中一個認識王憶,立馬起身沖他伸手:「呀,王老師啊?這不是王老師嗎?」
他又對鍾父嚷嚷說:「二哥你弄啥咧,王老師今天來你說你不早說?」
旁邊的男子跟著跟王憶握手,也埋怨起了鍾父鍾母:「你倆真是,你說王老師來咱這裡你們不早說?早說我帶兩盒好煙過來。」
漏勺一聽趕緊從西服衣兜里掏出香菸遞上去:「抽我的、抽我的。」
兩個男人瞄這香菸。
紅塔山啊。
好煙。
他給三個中年人挨個上煙又挨個點火,表現的很客氣。
兩個男人對他回應的也很客氣。
鍾瑤瑤給雙方介紹了一下,這兩人一個叫鍾世興、一個叫鍾金井,其中鍾金井是以前鍾家生產隊的文書。
王憶聽到鍾世興這個名字後愣了愣,問道:「你們隊裡是不是還有個叫鍾世平的人——額,他應該現在還是個娃娃?三四歲吧?」
鍾金井和鍾世興對視一眼然後搖搖頭:「有嗎?」
「是二平?不過二平大號不叫鍾世平吧?」
這時候鍾瑤瑤的父親倒是說道:「是不是金柱家的那個娃呀?金柱過年回來我聽說他兒子叫什麼平。」
鍾金井問道:「王老師,怎麼了?」
王憶說道:「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有一次有人在我們隊裡看電影提起了鍾世平這麼個名字,說這個娃娃特別聰明,我這不是當教師的嗎?所以就把這事給記在心裡了。」
「然後當時那人沒說這個鐘世平是哪裡的人,但我剛才聽世興大哥跟鍾世平像是一個輩分的人,於是便多嘴問了問。」
鍾金井便說道:「原來是這樣啊,那有可能是金柱家的麼娃,等金柱下次回來找他問問怎麼回事。」
漏勺問道:「金柱家是怎麼回事?他不在你們隊裡住了嗎?」
鍾金井抽了口煙說:「嗯,金柱他們家裡現在去市里碼頭幹活了,去年隊裡大包幹,然後他家裡頭承包了一艘船,自己去市里養船了。」
王憶一聽這話還真跟鍾世平說過的家世有點像。
他問道:「這個金柱同志的母親是不是做菜的手藝很不錯呀?」
屋子裡的鐘家人便紛紛笑了起來,有的還笑著搖頭。
王憶疑惑的問:「怎麼了?大家怎麼這麼笑?」
鍾金井彈了下菸灰,不好意思的說道:「金柱他娘是資本家小姐,哪能會下廚做飯燒菜?她是、她是那啥,就是跟男人相處的手藝很不錯。」
「算了不說她、不說她,哈哈,王老師你們快坐下、快坐下。」
鍾父說道:「說起來金柱他娘好像去了城裡後還真又舞弄了一個城裡的老頭,那老頭是城裡一個大食堂的大廚師傅吧?我聽金柱說現在他們吃的可好了,都是大廚師傅給掌灶。」
鍾母點頭說:「是,聽金柱的意思是他們還準備盤下個門頭開個飯店哩。」
「他們家憑什麼開飯店?」鍾金井不信的搖搖頭,「承包咱岙里的漁船這承包費還沒有交齊呢。」
王憶聽著他們閒聊心裡一動。
鍾世平還真可能是這鐘家岙的人!
他回憶了鍾世平的自我介紹,然後其中就有他們家裡從改革開放開始養船、他奶奶廚藝好在城裡碼頭開了飯店由此而發家致富的信息。
而根據他對鍾世平的了解,這傢伙可狡猾了,嘴裡實話不多。
那麼如果他們家最早開飯店不是靠他奶奶掌灶而是靠他奶奶傍上的城裡老師傅掌灶的,這樣他的話就說得過去了:
這種事怪尷尬的,他肯定會避重就輕的把家裡最早開飯店的功勞挪到奶奶身上。
不過這事不是什麼重點,就是讓他了解了一個八卦消息而已。
再就是在此時此地得到鍾世平的消息,王憶還真有些感慨。
時光太奇妙了。
坐下之後是喝茶,鍾金井說道:「你們先等等,這茶葉都是陳茶了,等我回家去拿今年春茶過來。」
漏勺便攔住他說道:「鍾大叔你別麻煩了,你看我們這不是過來接鍾瑤瑤同志去學校上班嗎?」
「我們學校福利挺好,昨天是教師節,我們校長給所有教職工準備了福利品。」
「鍾瑤瑤同志雖然還沒有去上班,但今年開學我就把她的意向告訴我們校長了,我們校長給她騰出了一個編制,然後昨天教師節也給她準備了福利品。」
他說著打開了一個手提包說:「我說這麼一堆話是什麼意思呢?」
「就是這些福利品都是生活用品,男同志是菸酒女同志是糖茶,你看我給她把福利品帶過來了,裡面有茶葉,用我們帶來的茶葉算了。」
聽了他的話,桌上幾個人都吃驚的連連眨眼睛。
鍾金井愕然問道:「昨天是教師節啊?現在還有教師節這個說法?教師節學校還給老師發福利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