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他去攔住了小老太,問白當下道:「白警官,這個曹吉祥同志也沒有犯下十惡不赦的重罪對吧?他確實偷東西了,但沒有毀壞別人信件吧?」
白當下說:「對,信件都完好無缺,只是郵票被用小刀給剖走了。」
「所以很多人見此就不追究了,直到這個月月初有人連續丟了郵票,這才報警了。」
王憶對曹母說:「嬸子你也別太生氣了,曹吉祥這人確實違法犯罪了,這咱不能自欺欺人更不能不敢直面錯誤。」
「但實事求是的說,他的犯罪行為本質上恐怕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在犯罪,他還把信件給放回去,如果他知道自己在犯罪,會把信件銷毀掉!」
也是曹吉祥偷出信來只偷郵票而不碰信件這種行為的存在,才讓王憶願意幫他說幾句好話。
如果這小子偷了信出來便把信件毀掉,那他絕對不會為他說好話。
壞人必須得讓法律來治!
白當下這人屬於有一說一、有二說二的性子,他放下筆說道:「是,曹吉祥同志有一次偷出來的信封里是一筆錢,但他也沒有碰人家的錢,就是偷走了信封上的郵票。」
曹吉祥悶哼道:「是野生動物票中的岩羊票,我摸到信封里是錢了,我還怕有小偷來鉤信封偷裡面的錢,就把信直接送到了那戶人家門口,敲門等他們出來拿走信封后我才離開的。」
「你是不是感覺你的行為還挺仗義?還值得鼓勵?」王憶皺眉說道。
曹吉祥便又低下了頭。
曹母聽了王憶的話後心裡生出了一些希望。
她仰頭看向莊滿倉問道:「領導,我們把郵票還給人家,也把錢還給人家,能不能得到他們的原諒,不讓吉祥這娃坐牢?」
莊滿倉搖頭道:「你是想要私了?對不住,老同志,盜竊罪不能私了,已經構成犯罪了的就不能私了。」
「盜竊是公訴案件,即使雙方私下進行賠償或者取得受害人諒解了,那也只可能從輕處罰,但不能撤銷案件,依然要追究刑事責任的。」
曹母一聽這話頓時再度絕望。
她低頭看看幾本集郵冊,突然發狠的說:「都是這些東西害的你這個混小子違法犯罪!它們是禍根!等把人家的挑出來還給人家了,剩下的我給你燒掉、都燒掉!」
曹吉祥急眼了,叫道:「娘,你別啊!」
曹母怒吼道:「我別什麼別?你還想以後集郵啊?你還想搗鼓這些東西啊?你自己想想、你想想啊,你要坐牢了,你這個壞種!你要坐牢了啊!」
「你坐牢出來還怎麼找對象?你去碼頭扛大包,人家也不要你!」
「所以你還嫌這東西害你、害咱家害的不夠嗎?啊?害的不夠嗎?你非得等你坐牢的時候我發急病死家裡了,到時候你才願意嗎?」
她這麼一陣咆哮,直把曹吉祥給罵的啞口無言了,一時之間只會哭喪著臉說:「娘,我錯了,我不對,娘,我錯了……」
曹母聽到兒子認錯,心裡難免悲涼,上去抱著兒子哭了起來。
王憶看著娘倆抱頭痛哭的慘狀便嘆了口氣。
他想了想說道:「我記得盜竊中有些情況是可以避免刑事處罰的吧?比如第一次犯罪?」
這樣他便問曹吉祥:「你除了偷郵票,還有沒有犯過罪、進過所里?」
曹吉祥急忙說:「沒有,我就偷郵票了……」
莊滿倉看了眼王憶,說道:「不是避免刑事處罰,是有些案件確實可以撤銷立案。」
他問白當下:「他這案子能不能撤銷立案?」
白當下說道:「領導,情節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認為是犯罪的才能撤銷立案。如果他是偷了一家的郵票,那可以撤銷立案,可他偷了好些人家的郵票呢。」
王憶說道:「但是危害並不大,確實不大,對吧?」
「他偷的不是沒有用過的新郵票,而是已經用過的郵票,理論上來說,這種用過的郵票屬於報廢郵票!」
「本來郵票價值就很低,又是報廢的郵票,這樣犯罪牽扯的額度很小吧?這屬於情節顯著輕微的偷盜犯罪行為吧?」
莊滿倉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眉頭一皺巴,有點猶豫了。
白當下嚴肅的說道:「但他盜竊了多家的郵票!」
王憶問道:「恐怕並沒有說多家都來立案吧?」
白當下說道:「對,其實最早來報案的就是那家兒子在外工作郵寄現金回家的老人,他們發現信封上的郵票被偷走,害怕以後會有人來偷錢,然後報警了。」
王憶說道:「但是他們的錢沒被人動過,甚至曹吉祥同志擔心這錢被人偷走,他還把信封給送上門去,自己躲在暗處等看著他家裡人取走信封才離開。」
白當下瞪著他問:「你啥意思?你是律師嗎?你是大狀嗎?你要給他脫罪?」
王憶硬起頭皮說:「不是,我不是律師也不是大狀,白警官你先別生氣。」
「莊局在這裡,他知道我這個人,我絕對不是徇私枉法的人,更不是那種仗著自己有關係,就去干涉司法公正的人!」
莊滿倉說道:「王老師是一位完全可以信任的同志,聽聽他怎麼說吧。」
王憶便說道:「是這樣,你們看。」
「曹吉祥這位同志確實存在偷盜行為,但現在來看造成的損失是很小的,動機也並不嚴重惡劣。」
「他這人本性不壞,碰到有人家郵寄了錢,他怕這錢出意外,還給送去家門敲了門躲在暗處看著主人家收走信封才離開。」
「所以這事傳出去,咱們起碼不能讓老百姓寒了心。」
「偷了信上郵票和錢的要坐牢,這隻偷了郵票沒有碰裡面錢的人也要坐牢,這樣一來,以後再有人碰到類似的事,他們會怎麼選?他們肯定會把錢一起給偷走嘛!」
白當下皺起眉頭說:「你這是胡扯什麼?」
王憶認真的說道:「我這可不是胡扯啊,舉個例子,有人逃荒到咱縣裡,餓的受不住了,看到門口院子裡曬著一張魚鯗,於是他想偷魚鯗吃。」
「這種抓了一般怎麼處理?」
「如果確實逃荒餓到受不住的貧苦人偷魚鯗吃、偷饅頭包子吃,那我們會批評教育。」莊滿倉說道。
王憶說道:「對,可是如果這院子裡還放了一些錢,然後這人偷了魚鯗還偷錢,怎麼處理?」
「刑事犯罪呀。」莊滿倉說,「這肯定要抓了判刑的。」
王憶一拍手:「這不就來了嗎?大家都知道逃荒時候太餓了,偷一口糧食吃不算犯罪不會坐牢,而要是再去偷人家的錢……」
「行行行,你別說了,我明白你意思了。」莊滿倉擺擺手,「你就是想說。」
「只偷郵票不偷錢的人要坐牢,而又偷郵票又偷錢的人也要坐牢,這樣以後就沒有小偷只有大偷了,反正都是坐牢,何不翻箱倒櫃把能偷東西都偷走,是不是?」
王憶說道:「對,莊局您的腦子轉的真快。」
莊滿倉裝糊塗,說:「老白你看,還別說,確實是這麼回事。」
白當下這人嚴厲、認真,但腦子不太行。
他疑惑的說:「是嗎?我覺得不對吧?」
王憶說道:「曹吉祥同志是初犯,對吧?他也只是偷了一些報廢郵票且動機不是為了賺錢,是因為他喜歡集郵,這是集郵走火入魔了!」
「這種情況下我認為他給人民、給社會造成的損失很小,取得受害人諒解後,應該可以進行撤案處理。」
「為什麼呢?咱們國家設置法律的目的是什麼?不是為了壓迫人民,而是要懲前毖後、治病救人!」
莊滿倉說道:「這位同志說的是有道理的。」
白當下眨眨眼說道:「是嗎?不是吧。」
王憶誠懇的說:「白警官啊,您是一位鐵面無私、公正廉明的人民衛士,我想您的理想是保一方人民平安、勸失足青年回頭,對不對?」
白當下說道:「這個肯定了。」
王憶說:「曹吉祥這同志莽撞、年輕、不懂事,難道就因為他不懂事的情況下犯了點小錯,我們就要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嗎?就要讓他成為一名犯罪分子嗎?」
「現在我們還有一個選擇,給這青年一次機會!」
「你們可以批評他、拘留他,但目的是讓他明白自己錯在哪裡、讓他知道以後面對一些錯誤想法的時候該怎麼做,讓他迷途知返、讓他有機會去做一個對人民、對社會、對國家有幫助的人!」
「而不是簡簡單單的把他送進監獄去坐牢,去毀了這樣一個青年同志,你們覺得呢?」
莊滿倉點頭說:「我認為這樣才是對的,老白,這同志坐一次牢,確實一輩子都要完蛋了。」
「他只是因為喜歡郵票去偷了一些郵票,又是初犯,所以我說先調解吧,讓他家裡人去爭取獲得受害人的原諒,然後進行批評教育,再拘留他十天半個月的——具體時間讓檢察院的同志來審核決定,總之咱拘留他讓他長長教訓就算了。」
白當下咂咂嘴。
曹母沖他咣當一下子跪倒了,連連磕頭。
白當下沒轍了,只好去扶起她說道:「你別老是來這一套,這一套行不通!」
「不過念在你兒子初犯的份上,加上他的涉案金額較小、情節比較輕微,那就儘量朝著爭取受害人諒解然後撤案的方向去努力吧。」
曹母爬起來將集郵冊拍在兒子面前的小桌上,激動的叫道:「你這混小子、混小子,你快點把偷人家的郵票都拿出來,咱們把人家的郵票還給人家,我再給人家賠錢去爭取原諒!」
「今天的事你要記住教訓啊,要不是王老師幫忙、要不是領導們開恩,你這輩子都要被毀了啊!」
曹吉祥垂頭喪氣的點點頭,然後他小心的問:「我把偷來郵票都找出來,剩下的你給我……」
「我給你燒了!一定要燒了!你以後不准再碰這些東西——算娘求你了,你別碰這些東西了,你好好幹活、好好過日子吧!」小老太后面語氣轉弱哀求起來。
曹吉祥看著向來強勢的母親竟然哀求自己,也是心碎了:「娘,我肯定好好幹活、好好過日子,但你別燒了我這些郵票……」
這時候王憶趕緊給一直站在門口的雲帆使眼色——得先護住這些郵票呀。
雲帆旁觀者清。
他一下子明白了王憶的意圖。
於是一直沒有說話的他這時候搶了幾步上去說:「這樣吧,六嬸,吉祥以後確實不能玩集郵了。」
「但他搜集起來的郵票也不能浪費,那個,要我說這樣吧,別浪費——王老師喜歡集郵,就把這些郵票送給王老師吧。」
王憶摸了摸鼻子說:「啥呀,要不然這樣,暫時存放……」
「行,王老師你要是集郵,那我把郵票給你了。」小老太痛快的說。
她知道今天兒子能逢凶化吉的恩人是誰。
曹吉祥愣了愣,捂著臉趴在小桌上嘆了幾口氣,並沒有再說什麼。
他莽撞但不傻,大概也明白了王憶的意圖。
人家是衝著黑便士來幫自己說話的!
名聲響徹外島的王老師,原來也不過是個這樣的人!
這樣他把其中一個小集郵冊拿出來,意氣消沉的說:「偷來的被我專門存放了,我也知道總有一天會讓人找上門來,所以沒動,都在這裡面。」
小老太將這本郵票雙手交給莊滿倉,將剩下集郵冊一起塞給了王憶。
王憶有些心虛。
他安慰曹吉祥說:「你先安心的在這裡接受批評教育,等你出來,我給你找個活。」
實話實說,他確實覬覦了曹吉祥的黑便士。
可他也不是不講道德,一心想搶、想奪人家的東西。
是曹母先說了要把郵票燒掉,他才動了獲取黑便士的心思——小老太脾氣很火爆,她是真說得出做得到的!
王憶不忍這黑便士真被燒掉,全世界第一枚的郵票啊。
而且他還琢磨了,如果沒有自己的干預,那正常來說曹吉祥要坐牢,這黑便士等郵票會被曹母燒掉。
這樣來看黑便士可以帶到22年,這又是一筆巨大的進項!
但他也不白白占曹吉祥便宜,不光費盡心思把曹吉祥的牢獄之災改成了批評教育,他還準備以後給曹吉祥安排個好點的工作,讓他一輩子輕輕鬆鬆。
盜竊所屬的郵票被交了出來,事情就算暫時了結。
接下來便是明天白當下帶曹母去送還郵票並獲取受害人的諒解,莊滿倉、王憶和雲帆紛紛離開。
門外還等了一些集郵客。
他們看著王憶和雲帆出來便『呼啦啦』的圍了上去,然後詢問事情結果。
雲帆知道曹吉祥不用坐牢後很高興,眉飛色舞的講解起王憶的據理力爭。
王憶這邊心虛又焦急,便帶著集郵冊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