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面斷斷續續又有人來,開始有中年人甚至老年人到來了,一個個文質彬彬,胸口插好幾支鋼筆。
這時候天色已經晦暗下來,於是長發青年便關掉了錄音機。
他數了數人頭問道:「一共來了54個,行啊,咱們隊伍又壯大了,你們還有沒有朋友要來的?」
有人說:「我表哥吃完飯會來。」
還有人說:「我一個工友今天值班,他來的會晚點。」
長發青年便說道:「行,那該來的同志都來了,咱們就正式開始交流活動吧?三子,給大傢伙發一下這一期的《集郵》。」
《集郵》是老雜誌了,55年1月創刊,66年停刊然後前年又復刊。
起初在80年上半年,這雜誌是雙月刊,結果這年頭城市裡的集郵人員多,且發展迅猛,三期刊物下來一期銷量比一期高,於是下半年便改成了月刊。
長發青年是本地集郵人群里的泰山北斗,他免費送大傢伙雜誌。
王憶也分了一本。
他打開之後看第一頁,上面有領袖題字:人民郵電為人民。
長發青年將自己的《集郵》雜誌捲起來在桌子上敲了敲,說道:「大家暢聊之前我先說一件事,咱們上個月沒有舉辦活動,因為我去首都看我姥爺了。」
「這次我去首都收穫頗豐,買到了今年發行的多套郵票,T70、T71、T72、T73、T74我都買到了,買的是全套,還有J74、J75……」
「帆哥你買到了J74?今年2月15日發行的《人民音樂家聶耳誕生七十周年》紀念郵票?」莽撞青年吉祥急忙問道。
帆哥得意的說:「對,買到了……」
「那你太厲害了,我看報紙上說,首都在發行J74的時候,有兩千多名同行拿著預購證去買票,在開門之前就來和平路郵政門市部排隊,排了很長隊伍。」吉祥再次打斷他的話。
帆哥對此不以為意,他笑道:「對,我聽首都的朋友說,那天是人如潮湧、顧客如雲啊,擠得里三層外三層。」
有個青年問道:「首都還發行預購證了?我怎麼聽廣播說,這制度還在構想中呢?」
「伱聽廣播裡說的是咱們江南在構想吧?首都早就有預購證了,郵票公司天津分公司從去年起就實行半年預訂辦法了。」一名老人說道。
帆哥點頭道:「對,首都是今年正式實行的,他們是在半年內預交十塊錢,然後可以持證買到這期間發行的新郵票。」
有人問:「有證也得排隊?」
「當然了,有證照樣排隊,如果沒有證,那你排隊也買不到新郵票。」帆哥說道。
吉祥迫不及待的說:「帆哥你給我來一套J74,我看《集郵》上有這套郵票的照片,真漂亮。」
帆哥調侃道:「你用什麼給我換?用你那張外國郵票行不行?」
吉祥立馬一拍桌子說:「想都別想,你們別做夢了,那郵票是我的寶貝,我以後就靠他來改命呢!」
「咱們收集郵票是為了樂趣、為了增長知識,你還真以為靠收藏郵票能發財?」一名中年人搖頭笑道。
立馬有人說道:「對,集郵可以打開一扇窗,讓我們開闊眼界、增長知識。」
吉祥不服氣的說道:「這些郵票肯定不行,但我那個洋郵票能行,那是我爹早年間救下的資本家華僑才得到回報。」
「人家當時就說過,郵票是很值錢的,他在外國時候,很多人就靠郵票發家致富。」
「咱們是中國,不是外國。」又有人懟他。
吉祥脾氣暴躁,他一拳砸在桌子上說:「中國又怎麼了?中國現在改革開放了,全民都開始集郵了,你們看著吧,我那張黑郵票肯定能值大錢!」
帆哥咂咂嘴說:「行了,吉祥你別急眼,怎麼還要砸桌子呢?」
「另外這件事我贊同吉祥,他的那張洋郵票真的值錢,我打聽過了,吉祥不是吹牛,他那張郵票還真是世界上發行的第一張郵票!」
聽到這話,本來在無聊翻看《集郵》雜誌的王憶猛然坐起來問道:「黑郵票?是黑便士?!」
黑便士,郵票之祖!
這是世界上第一枚郵票,於1840年5月6日正式開始使用。
它的出現代表便士郵政法的開啟,由此引發了一場世界郵政的重要革命,在此之前郵資由收件者支付,且費用昂貴。
拿當時的英格蘭來說,一封信件郵資可以達到17便士,問題是當時一名工人的月薪才是18便士。
於是當時窮人郵寄信件壓根不帶信紙,他們在信封上動手腳、做標記,這樣讓收信人看到信封后就大概知道這封信要說什麼事,便不必付錢收下信,而是當場拒收回退。
後來羅蘭·希爾設計出了現代化的郵政法,而當時發行的第一枚郵票便是黑便士:
這郵票通體是黑色的,它面值以便士計量,用黑色油墨印製了維多利亞女王的側臉像。
王憶不敢置信。
他竟然在這裡碰到了黑便士!
黑便士是真正的價值連城的東西,他前段時間搗鼓郵票比較多,於是便特別注意了一些名貴郵票的新聞信息。
其中黑便士的新聞鬧的最厲害,他還大概的看過這新聞。
新聞是去年10月發布,說世界第一枚郵票《黑便士》在港島蘇富比藝術空間展出,展覽四天然後進行拍賣。
最終拍賣價王憶沒看到,他就看到了估值:
八百萬!美元!
那可是八百萬的美元,是八百萬的刀了!
結果現在他竟然湊巧碰上了一枚黑便士?現在竟然還有黑便士存在國內?!
那這黑便士應該可以帶到22年。
他做了一個簡單的推理:這種郵票一般都是集郵者收藏,如果這種郵票在集郵者手裡留到22年,那不可能說是一點消息都沒有。
既然國內沒有這黑便士的相關消息,那這郵票應該是被銷毀了。
這樣王憶就激動了起來!
吉祥看到他激動發問,便斜睨他一眼說道:「看來你還挺懂的,不錯,就是黑便士,怎麼了?」
王憶沒有過多深入談及這個話題,他簡單的說道:「沒什麼,我聽說過這郵票,它好像挺珍貴的。」
吉祥得意的說道:「肯定珍貴,70年時候我爹救了一位資本家華僑的命,人家當時手頭上沒有什麼值錢東西謝我們,就把在國外搜集的郵票冊給了我爹。」
「我就是從那時候對集郵感興趣的,當時我去搖櫓送這個華僑來著,他給我講過集郵的事,外國很多人集郵,郵票可以很貴,以後咱們國家肯定也是這樣,有些郵票也很貴。」
王憶沉默的點點頭。
現在集郵熱出現了,但郵票拍賣和天價郵票還沒有出現在市場上。
也就是說現在的郵票市場還不能說是『市場』,更應該說是熱潮。
就像氣功熱潮、無線電熱潮一樣。
大傢伙現在玩郵票目的還不是為了賺錢,很多人也沒有意識到郵票日後的升值空間多恐怖。
他們收集郵票的目的單純,交朋友呀、通過郵票去開拓眼界呀、單純喜歡郵票的印刷圖像呀等等。
所以這會便有人說:「你們真是想多了,郵票能貴到哪裡去?現在每年大約發行二十多套紀念和特種郵票,對吧?咱們集郵者花個二十多塊錢就能買齊。」
「不過也不一定,現在一些舊郵票就很值錢了,比如猴票,猴票漲價很快。」又有人說。
還有人感嘆道:「媽的,猴票發行太早,那時候咱們縣裡還沒有集郵的說法呢,結果我當時買了的,卻郵寄出去了。」
「80年別說咱縣裡,翁洲市里都沒人玩集郵。」旁邊的人笑道。
帆哥說道:「別說80年,咱們縣裡我是玩的早的,也是去年開始,但一直到今年上半年都沒什麼人玩,到了下半年才玩的人多起來。」
聽著他們的討論。
王憶默默的從包里摸出了一大版的猴票。
來吧。
盡情的拿現金來蹂躪我吧!
不過他隨即又想,張有信說這東西現在一張是一元五角,一版八十張也不過才120元。
還不如一塊手錶賣的錢多!
這樣王憶咂咂嘴。
可算球吧。
他把猴票推出來,坐在他旁邊的是個瘦高個。
瘦高個隨意一扭頭,目光頓時凝滯了,然後立馬叫道:「我草,他這裡有猴票!一大版!」
帆哥立馬看向王憶伸手指向他:「啊,我草,你是王老師嗎?你是老張介紹的王老師?」
王憶點點頭說道:「對,我是王憶。」
吉祥猛的站了起來,衝著他喊道:「你是天涯島的王憶?那個很厲害的王老師?」
王憶再次點點頭。
吉祥頓時一摔手中的雜誌。
王憶以為這莽子要干自己。
結果對方直接沖他不倫不類的抱了個拳頭,說:「那我剛才對不住你了啊,王老師,剛才我沖你吆喝、還嚇唬你,真是不自量力了啊!」
「我這人性子魯莽,容易犯錯,請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剛才招惹你。」
說話語氣依然很沖。
但態度很誠懇。
王憶頓時明白了吉祥這人的性子,這人是性急如火、粗暴簡單,不過沒有壞心眼,是那種心裡想什麼嘴裡就說什麼的莽撞人。
於是他便說道:「吉祥同志你客氣了,咱們都是集郵的朋友,誰口頭上還不會說句暴躁話了?不至於要道歉,你剛才要是打我了那才需要好好道歉。」
吉祥哈哈笑道:「我哪敢打你呀,你會氣功,你把虎頭船拳那幫流氓好一頓收拾,我佩服你還來不及呢!」
一個老人戴上眼鏡走過來說:「你這裡有一大版的猴票?那讓我看看行嗎?」
王憶推出去讓他隨便看。
大傢伙紛紛湊上來看,還有的舉起了放大鏡,一切弄的很像模像樣。
猴票製作之精美是毋庸置疑的,這點之前袁輝給王憶講解過了。
於是眾人見獵心喜,看的一個勁感嘆。
王憶趁機賣弄了一下風騷,把袁輝曾經跟他介紹過的猴票製作工藝講解出來。
一行人聽後對他不斷豎大拇指:高手,這是高手!
帆哥問道:「王老師,這猴票你要賣嗎?」
王憶說道:「賣,你們誰……」
「我我我!」一群人紛紛舉起手,爭先恐後的搶著要買猴票。
吉祥又用雜誌拍了拍桌子,喊道:「草,急什麼急?人家王老師又不是不賣給咱猴票,慢慢商量著出價就是了——我出一塊五!」
有人驚呼道:「你出一塊五?這郵票前年發行的時候才8分呀,這身價提高了兩百倍?」
「猴票保留的少,確實漲價快。」帆哥說道,「不過老東你就別妄想通過接觸集郵被人當成文化人了,八分的二百倍那是一塊五嗎?」
「就是,一塊五隻不過是八分翻了兩倍!」吉祥得意洋洋的說。
帆哥頓時更無奈:「行了行了,吉祥你的書都念到狗肚子裡了,還是初中學歷呢……」
吉祥不高興的說:「帆哥你看你,我開玩笑逗老東呢,我能算不出來一塊五是一百五十分是八分的不到二十倍?」
此時也有人疑問道:「先別開玩笑了,說正題,二十倍也不少吧?幾百萬枚呢,當時城裡很多人集郵了呀。」
「結果這才兩年就翻二十倍?投機倒把也不敢這麼狠呀!」
帆哥說道:「是的,很多人集郵了,可問題是那會沒人意識到國家要發行一套十二生肖郵票,是去年雞票出來了,大傢伙才意識到這點。」
「然後大傢伙就開始搶著收藏猴票了,現在市面上流通的猴票不太多了,所以漲價長得快,一塊五的價格算是個公道價吧。」
王憶說道:「我這裡有八十枚的猴票,這樣,你們都願意要的話那我一人一枚的賣吧?」
「最後剩下的我就不賣了,大家誰有願意出手的郵票給我看看,咱們換郵票!」
其實他隱約猜到,現在猴票長勢快,不單單是市場存量少,而是集郵熱出現了,恐怕有人有機構開始學著國外一樣炒郵票了。
他們先拿猴票小試牛刀,把猴票價格給炒起來了。
這種事王憶收郵票的時候了解過,從80年到22年,國內一共興起過四次郵票熱,期間都會有人熱炒很多郵票的價格,但只要郵票熱度降低,這些郵票價格會銳減!
就拿猴票來說,現在價值一塊五甚至還能更長,但是等到八十年代第一波郵票熱過去,它的價格會回落到幾毛錢,然後再到下一波郵票熱繼續大漲。
縣裡這些集郵客眼光沒有這麼長遠,他們收集猴票純粹是要趕時髦,被操盤手們當韭菜養著玩呢。
吉祥這邊不甘心的說:「我還想要一套四方聯呢。」
「我還想要一大版呢。」有人懟他。
吉祥脾氣很暴躁,立馬回懟:「草你的,你有那麼多錢嗎?120元啊,你有嗎?但我可是有六元的!」
王憶安撫他說道:「行了行了,都是自己同志,大家不要吵鬧嘛。」
他把郵票交給帆哥,然後將郵票精心的分開,一人一張開始出售。
來的人不少,54個,這樣剩下26張郵票。
王憶偷偷分出一個四方聯遞給了帆哥。
帆哥咧嘴笑,沖他擠了擠眼睛。
王老師會辦事。
王憶又把一個四方聯給了吉祥。
這個四方聯是鋪路石,他準備拿下吉祥手裡的黑便士——那可是八百萬刀了啊!
結果吉祥腦子一根筋,或者說性子特別衝動,立馬叫道:「王老師謝謝你,我早就想要一套四方聯猴票了……」
完犢子!
他這話一開口,大傢伙紛紛看過來。
帆哥無奈一笑,說道:「王老師,你看來還是不了解吉祥的為人。」
王憶覺得吉祥一點都不吉祥!
不過他倒是有辦法應對這個場面,直接落落大方的說出目的:
「大家不用看我,剩下的猴票我準備跟同志們換郵票,而我現在最感興趣的就是吉祥同志手裡的黑便士,所以我送他一個四方聯。」
聽到這話,其他人便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