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兵對此很滿意。
其實他本來就是準備過來吃個海鮮、歇息個一天兩天,壓根沒想著能有別的什麼事。
沒想到這一下船就有驚喜。
學生列隊歡迎,獻花、獻紅領巾,並且有人拍照還有人寫通訊稿……
早知道他也給自己打個髮蠟呀!
現在晚了!
陳谷扛起紅旗走在前面,他對抱著自己行李的人說:「李哥你可小心點呀,我的大彩電在裡面。」
王憶問道:「你、你帶著電視機來的?」
陳谷興致勃勃的說:「對呀,你們島上不是有電了嗎?我打聽過電視台,你們島上這裡也有電視信號,今天晚上可以在這裡看比賽,一場非常重要的比賽啊。」
王憶恍然:「是女排世錦賽?其實我們島上……」
他正要說島上也有電視機,陳谷這邊很亢奮,小嘴嘚吧嘚不給他說話機會。
然後他緊接著對王憶說:「王老師你行啊,你這弄的真不賴。」
王憶解釋道:「你可能不信,這還真不是我弄的,是我們隊長弄的!」
一套活動確實是王向紅組織的。
這事王向紅輕車熟路,以前學大寨、互相參觀的時候,他們都是這麼組織。
不過那時候沒有照相機,現在有了照相機自然得拍幾張照片。
王憶說道:「各位同志,大家中午好,你們辛苦趕路想必現在已經很辛苦了,那隨我去宿舍放下行李,然後咱們準備吃午飯?喝個接風酒?」
楊兵跟他握手笑道:「校長同志你客氣啦,我們一大早坐上船,在船上除了打撲克就是聊天,不辛苦也不累。」
「這樣,我們給你們帶了點禮物——兄弟單位,不成敬意呀。」
他招招手,幾個男同志上來打開一個個的大皮包、大箱子。
東西真不少!
餅乾、月餅、麥乳精、大白兔奶糖,各種水果罐頭、梅林的肉罐頭等等,更別說還有好些文具用品。
這些都是好東西,不過島上不太缺。
最讓王憶看上眼的是貨船上吊下來的大油桶,裡面是柴油!
楊兵介紹道:「我聽陳科長說,你們島上現在擁有了發電機、通上了電力,於是我就想,你們發電機需要柴油呀,肯定對柴油很是需要。」
他看向王向紅,王向紅立馬接話說:「楊主任您可真是考慮周全,一點沒錯,我們莊戶人家買柴油可不好買。」
楊兵滿意的點點頭說:「所以我們這次來,給你們帶上了五百升的柴油!」
那個大油桶里全是柴油。
另外楊兵還給他們帶了柴油票,柴油票是一千升,這可真是一份厚禮。
不愧是貿易單位、物資保障機構,這實力真雄厚!
王向紅握著他的手一個勁的搖晃,搖的楊兵臉上肥肉直哆嗦。
陳谷則給王憶拿出幾包月餅擠擠眼:「中百一店的綠豆月餅,可好吃了。」
這就是當前年代的常見月餅,麵粉、雞蛋加糖做成皮,配上綠豆餡、抹上一點花生油開烤,烤出來後四個月餅卷在一張繪有嫦娥奔月圖的紅色紙包里,再用尼龍繩一系:
很有年代感的禮物。
王憶笑著道謝,說道:「我沒有及時跟你說,我們的社隊企業辦了一個小茶食工坊,能自己生產月餅,等待會就請你們品嘗。」
今天烤了五十個南瓜餅。
這東西好吃,南瓜去皮只留肉打成漿子,牛奶調和加白糖和糖漿烤出來,沒有麵粉做外皮,就是一個個的烤南瓜餅,在這年代是未有人聽聞的美食。
他和王向紅招呼著一行人先去放下行李。
外貿的員工們一看房間雖然簡陋卻很乾淨,鋪了新床單、準備了新毯子,床頭的枕套、枕巾也都是新的,甚至還體貼的給他們準備了新拖鞋——
這個拖鞋是草鞋。
前些天蘆葦、蒲葦開花如下雪,現在蘆葦和蒲葦都已經成熟了。
正所謂『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蒲葦這種植物很適合編草鞋,島上漁民以前就用這東西給自己編草鞋穿,都是不買鞋子的。
迄今為止島上好些人家的老人還是穿草鞋的,不要錢,還挺舒服。
這些拖鞋不是剛編的,都是以前社員們編了還沒有穿的,王憶知道後就要了一些準備給滬都的客人們。
客人們看到這布置後一個勁的眨眼睛。
如果說碼頭上的招呼震驚了楊兵,那現在社員們給他們布置的宿舍就震驚了員工們。
他們不是沒有下鄉團建過,這些人里還有當年上山下鄉然後回城就業的知識青年。
然後就有人疑惑的問了:「各位老鄉,怎麼回事,這改革開放後,咱們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這麼高啦?」
他們在家裡招待客人也沒有這個條件呀!
屋子的主人正要驕傲的介紹生產隊,王憶這邊搶先接話說:「各位同志,實不相瞞,咱們外島農民的生活是很苦的,你看我們家徒四壁就知道了。」
「但是我們人窮志不窮,我們窮腰包不窮思想,正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們願意把最好的東西交給朋友使用,朋友們來到我們這裡開心了,我們就滿足了。」
社員便跟著說:「對,我們有句老話叫,好東西自己吃了攢糞、客人吃了揚名!」
員工聽到這真情實意的一番話,紛紛表示感動。
他們相信王憶的話。
他們無法相信現在外島的農民日子過的比自己家裡還要精緻。
就在這會,又有姑娘端著盤子進來,裡面放著黃澄澄的南瓜餅,剛烤好油汪汪,她們抿嘴送進來,示意客人們先吃了墊墊肚子。
牛奶南瓜烤成餅,這是當前年代所沒有的食品,員工們壓根沒見過,拿到手一捏便笑:「真軟啊。」
南瓜餅吃進口裡,他們便紛紛驚異起來:「這是什麼餅?又香又甜又軟,太好吃了!」
剛進門便有點心茶食墊肚子……
這生活也太精緻了吧!
每間臥室床頭都有燈繩、頭頂都掛著燈,有人便問道:「晚上停電嗎?」
王憶說道:「不停電,24小時有電力供應,熱水只有白天供應,但管夠。」
「我們有太陽能灶,燒熱水不要錢。」社員笑道,「用電也不要錢。」
他又補充了一句:「所以你們晚上要是覺得突然換了環境害怕,那就一直開著燈吧。」
一聽這話,員工們又有些不會了。
有人愕然問:「不要、不要錢?不是,你們買柴油那麼費勁,用電不要錢?」
王憶慢條斯理的說:「我們生產隊買柴油要花錢,可是社員們用電不要錢,因為我們是隊集體體制,社員們用電用熱水都是由隊集體來平帳。」
員工們這才恍然大悟。
一個女同志摸了摸毯子,讚嘆道:「你們這毯子真好,哪裡買的呀?」
王憶說道:「是羊城買的港島產品,其實不是我們自己的,是有單位放在我們島上來往外出售。」
「原來是港島產品,難怪這麼先進。」員工們再次恍然大悟。
「港島的東西確實好,我二哥結婚去港島買了一台錄音機,那聲音就是好聽。」
「可惜咱科里的錄音機採購計劃沒被批下來,要不然咱們可以在島上聽歌跳舞,在沙灘上跳舞一定別有一番滋味。」
王憶淡定的說:「沒關係,同志們,我們這裡有一台錄音機……」
「你們這地方還有錄音機?」員工們再次驚愕。
「還有一台彩電。」王憶說道。
陳谷走進來跟他勾肩搭背在一起,笑道:「出發之前還有在船上的時候我就跟你們說了,這次是領你們來度假休息的,不是來支援貧困鄉村工作的。」
「看看你們現在大驚小怪的樣子,王老師路子很野的,我的彩電就是托他買的!」
員工們忍不住的懷疑人生了。
到底誰是城裡人、誰是農村人呀?
王憶客氣的說道:「其實這都是人家支援我們的。」
「就像你們支援了我們很多文具和圖書,讓我們的學生可以用上跟城裡學生一樣的文具、過上跟城裡學生一樣的學校生活一樣,也有人支援了我們學校和生產隊一些時髦的東西。」
原來這樣啊——眾人又一次的恍然大悟。
王憶招呼說:「這樣,大傢伙趕緊收拾一下,洗把臉、歇歇腳,然後咱們準備去山頂吃飯吧?」
他把化工商品科的員工們安置好,但很快員工們又湊到一間屋裡去,嘰嘰喳喳的討論這個給他們帶來了好些驚奇的農村。
屋子的主人看到他們坐在一起,便先給他們泡了一壺茶又把家裡的收音機搬出來送過去說道:
「聽說你們城裡人喜歡在休息的時候聽歌喝茶,那你們好好休息一下,自己調個電台聽聽歌。」
員工們歡樂的道謝:「同志,多謝你的好意,你家裡還有收音機?這不錯呀,確實可以聽歌。」
社員笑道:「嗯,我家裡有,我們隊裡家家戶戶都有。」
聽到這話,員工們面面相覷。
一個青年撓撓頭問道:「額,大叔,你們隊裡家家戶戶都有收音機?你們哪有這麼多的收音機票呀。」
從去年開始,收音機產能提升開始大量投入市場,但按理說銷售渠道還沒有鋪到農村吧?
社員說道:「不用收音機票,這不是買的,是我們學校的王老師領著學生們自己做的——也不是自己生產的,就是去回購站買廢舊零件組裝起來的。」
員工們稍微有點呆了。
這村里人有點牛啊!
這是一個新農村。
不過他們能看出這農村的落後和閉塞,比如現在很多社員吃完飯就來圍觀他們看西洋鏡。
實際上員工們化妝和打扮很新潮,這在外島是看不見的,所以社員們才會被吸引過來。
看看,這些姑娘婦女穿的衣服從沒見過呀,五光十色,都是奇裝異服。
有老太說:「這在以前誰穿出去就要被戳脊梁骨,就要被紀律隊伍的同志拿剪子給剪壞!」
還有人問:「天可不熱了呀,怎麼那些姑娘還赤臂露胸的?」
「那姑娘臉怎麼那麼白呀?一點血色都沒有,是不是生病了?嗨,姑娘,你是不是暈船呀?是不是吐了一路呀?」
「嬸子你別嚷嚷,人家那是抹了粉,故意顯得臉白。」
有青年員工拿出來摩絲噴在頭上準備收拾一下被海風吹亂的髮型。
他看著外面圍觀的社員,聽著社員們大驚小怪的評論,忽然起了開玩笑的心思,便把摩絲『嗤嗤』的噴在頭上,一下子噴了一堆白沫子沒抹。
這樣他探頭過去壞笑著問:「是誰吐了白沫吐在我頭上?」
一個婦女急忙說:「別冤枉人,你這打了摩絲,你這東西能把頭髮定住!」
員工沒想到有人能認出摩絲並且還知道摩絲用處,詫異問道:「老嫂子,你怎麼知道這是摩絲?」
婦女笑道:「我們隊裡的小青年去相親,王老師都會給他們頭上打這個,我兒子去相親,頭上也打過。」
青年本想逗弄社員們開個玩笑,沒想到被人家當玩笑了,便趕緊要回去。
然後婦女又問他:「那個同志,你們滬都人是不是太浪費了?」
青年被這話整了個迷糊:「啥?咋浪費了?」
婦女指向他們帶來的狗問:「你們姑娘自己燙捲髮也就罷了,怎麼還給狗也燙了捲毛啊?」
青年聽到這話頓時忍俊不禁:「那狗的毛是自來卷、天然卷,那叫泰迪,是外國狗!」
他笑著要回去,結果有人拽住了他小聲問:
「同志,那位姑娘是哪位親人過世了?你跟我們透個底,我們得避著點,免得說錯話讓她傷心。」
青年順著她的指引看過去,又迷糊了:「老嫂子,你為啥說她親人過世了?」
老太太說道:「你看她穿著一身黑衣裳黑褲子黑鞋子,但頭上辮子用個白花給綁著,這不是一身黑、白頭繩的重孝嗎?肯定是父母這樣的血親去世了吧?」
青年哭笑不得,嚷嚷道:「老嫂子喲,你們這是什麼審美,你們不時髦呀,人家這是黑白搭配青春美!」
社員們議論紛紛,滿頭霧水。
然後有人反應過來:「明白了,現在城裡人玩的野啊,老話說得好,女要俏、一身孝,對不對?這些城裡姑娘為了美,敢於穿一身孝!」
有老人拍手嘆息道:「哎喲,這怎麼能行呢?她爹娘在家裡知道了,不得氣死呀?」
這青年賊笑道:「氣死了沒事,這不是我同事已經穿上重孝了嗎?氣死她爹娘,她這一身就可以派上用場了。」
聽到這話社員們很驚奇又惶恐:「你可不敢亂說話,這麼詛咒人會挨打的。」
「你是不是和那個姑娘有仇呀?你怎麼能這麼說話?」
青年哈哈大笑,他抹著摩絲回去坐下說:「這島上的老百姓太有意思了……」
「你可別笑話人家落後,咱們祖上往前數三代,誰家不是農民呀?」有婦女嚴肅的說道。
青年笑著解釋說:「不是,不是,我說他們有意思是,他們這裡在物質上還挺先進的,可是在精神和認知上卻非常落後。」
「同志,當你嘲笑一個人或者批評一個人的時候,請你想一想,不是每個人都擁有你所擁有的優越條件。」王憶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他從人群里擠進來,揮揮手示意社員們散開,別在這裡圍觀人家。
不用他說話,社員們嘩啦啦的便退走了。
就像一道潮水。
見此屋裡一個中年人讚嘆一聲:「呵,王老師在他們村里很有威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