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次兒童節領著孫征南和徐橫去公社的衛生站領寶塔糖的時候進過公社的百貨大樓,裡面給他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便是一匹蘇錦。
那蘇錦簡直是流光溢彩,哪怕用塑料布包著都擋不住它的嫵媚氣質。
王憶要給秋渭水做一身旗袍!
當然開叉只能開到膝蓋,不能開到大腿根。
百貨大樓隔著治安局不遠,王憶出門去借了一輛自行車,騎上車帶著秋渭水去公社。
一路走去,不管縣裡還是公社裡到處都是國慶節的氣息。
寫有「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歡慶祖國母親生日」等字樣的橫幅比比皆是,老百姓們在這一天帶著家裡人來公社、來城裡轉悠。
百貨大樓人來人往,照相館人也很多,縣裡的照相館排隊能排出十幾米,很驚人!
這都是來拍照合影的,戰友要合影、同事要合影、朋友要合影,有條件的家庭也要合影。
國慶節拍照洗出來的照片是獨特的,會印有『1982年國慶留影』的字樣。
王憶騎著自行車,馱著心愛的姑娘——特別是姑娘在後面用胳膊摟住了他的腰還將臉貼在後背上,這場景真是太美了。
他一個勁想要回頭看看秋渭水,結果差點撞到一位挑著菜來賣菜的農民。
那之後他老實了,不敢再心猿意馬,而是換了想法:
騎在自行車上他琢磨起一件事,以後是不是得在縣裡留一個交通工具?
現在他有錢了,不行買一輛三蹦子弄在大眾餐廳里。
三蹦子有車斗且機動靈活,挺適合餐廳使用的,平日裡可以買菜也可以送餐——國慶節之後餐廳要開設電話線,王憶尋思著有了電話線可以開設送餐服務。
送餐服務在民國時期的酒樓便已經出現,不過建國後取締了這種服務,現在改革開放了,電話訂餐送菜服務可以重現江湖。
王憶一邊琢磨一邊帶著秋渭水去了公社的百貨大樓,很順利的買下了那條蘇錦。
至於要用蘇錦做什麼,他沒有告訴秋渭水,只是沖她嘿嘿笑著說保密。
秋渭水如今對他實在是了解,一看他笑的不懷好意就知道准沒有好事!
兩人在縣裡浪蕩了一個上午,中午去物資交流會吃了點諸如蟹黃面、雞湯餛飩之類的小吃,隨隨便便吃飽了一頓飯,然後兩人分開。
國慶三天假,秋渭水留在家裡陪伴葉長安,王憶先行回到天涯島。
這次回去他乘坐了吳風父子駕駛的客船。
買票上船後,吳成軍還大大咧咧的跟他說:「王老師你坐船你過來就行了,怎麼還買票啊?不成不成,你去把票退了!」
王憶苦笑道:「別、你們趕緊把票收下,我不能讓你們爺們在工作上犯錯誤。」
吳風瞪了兒子一眼說:「王老師是差這三瓜倆棗錢的人嗎?咱剛上崗剛有了正式工作你別給我耍么蛾子,小心讓人舉報給上頭,把咱的工作給擼了!」
這話對吳成軍充滿威懾力。
好不容易才混上一份正式工作,那可不能丟掉,因為這不光代表飯碗,還代表以後的幸福生活:
剛辦理了農轉非、擁有了新工作,便有好幾個媒婆上門去給吳成軍介紹對象。
吳成軍向王憶說:「現在這些人太勢利眼了,以前我爹委託媒婆給我找對象,嗨,那叫一個難,這個說好那個說沒問題,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現在我們爺倆是城裡人了、有正式工作了,好傢夥,我家門檻都被踢破了——王老師我這不是誇張啊,那門檻真被媒婆給踢破了。」
「主要是咱家的爛門檻該換了,都被水泡爛糊了。」吳風叼起王憶遞過來的香菸說道。
吳成軍說:「那爹啊,咱家到底是要蓋新房子還是說咱攢錢在城裡買房子?」
吳風眯著眼睛說道:「蓋房子,咱運輸局以後可能會分房子,但要輪到咱爺倆指不定是什麼猴年馬月,我打聽過了,單位的老侯還沒有分到房子呢。」
「啊?」吳成軍很吃驚,「老侯都他媽工作十來年了,倆孩子了,結果還沒有分到房子?那完蛋了。」
他的心一下子涼了半截!
本來戶口轉為非農業後,加上有了運輸局的工作,他便開始期盼起單位分樓房的日子。
那真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結果今天一聽單位里工作十年的前輩都沒有分上房子,那自己一家肯定更分不上。
吳風說道:「先蓋個房子,沒事,蓋了房子先給你娶媳婦,用這房子湊活湊活,等單位給咱分了樓房,嘿嘿,你到時候領著媳婦去城裡住樓房,我在公社裡住。」
吳成軍說:「那不行,那我不成不孝子了?爹咱爺們相依為命,我必須得領著你去住樓房。」
吳風不屑的說:「誰樂意住樓房?你們年輕人樂意,我不樂意。」
吳成軍吃驚的說:「爹啊,住樓房多好呀……」
「住樓房你的左鄰右舍都是同事甚至是領導幹部,到時候你得好好招呼鄰居,以避免不小心惹到人家。」王憶分析出了吳風的心理,「可是住公社呢?那你倆可就是名人了。」
「非農業的戶口,單位有工資有福利品,左鄰右捨不得求著你們?特別是你們還是干客運的,到時候公社的社員們哪個不得對你們笑臉相迎?」
吳風笑了起來:「王老師你就是有文化,一下子把我的想法給猜的透透的!」
吳成軍一琢磨,拍著腿說:「那我也不去城裡住了,他娘的,咱這身份住公社那叫雞頭——那老話怎麼說的來著?鶴長雞頭?」
王憶聽到這話也笑了:「你是想說鶴立雞群還是說寧當雞頭不當鳳尾?」
吳成軍聽了他的話頓時點頭如搗蒜:「對對對,就是這些話,唉,還是有文化好。」
他羨慕的瞅了王憶一眼,暗下決心自己也要念書學習去進步了。
到了發船時間,王憶回去落座,坐在了前面第一個座位上。
這個座位最好,空間大,旁邊是窗戶,拉開後往外看,可以遍覽秋日海景。
吳成軍還給他送過來一個椰子:「王老師忘記還有這好東西了,咱外島沒有,你嘗嘗……」
「喲,椰子呀。」王憶吃驚的問。
吳成軍得意的點點頭:「單位發的福利品,還帶著管呢,不過這東西喝起來挺費勁的,這皮真硬!」
客船離崗,他趕緊回到駕駛室去。
王憶將吸管插入椰子裡,倚著窗口往外看。
清秋十月,淡金色的陽光悠然灑落在海面上,讓海浪掀起的波瀾上帶起了金光,波光瀲灩,這就是甲光向日金鱗開。
進入秋天已經過半,廣袤的外島海洋正在慢慢步入寂寥空遠的深秋。
天高氣爽,海風吹的格外坦蕩,它帶上了四季中最獨特的清爽感,吹過海面吹進客船,很有一種瀟灑感。
儘管客船船艙前頭貼著好幾個標語,最大的是『行船期間請勿打鬧』。
但坐船的娃娃們根本不管,他們第一次坐這種機動客船,又興奮又驕傲,在船上跑來跑去,還跑到外面甲板上去看熱鬧。
吳成軍出來喊:「看好自己的孩子,這船開的快,掉海里去可撈不上來呀!」
家長們便忙活起來,還有些家長罵自家孩子『調皮鬼、搗蛋鬼』之類的話。
很嘈雜,但王憶聽的挺開心。
這就是市井氣息吧。
璀璨的陽光灑在海上、灑在船上、灑在甲板孩子的身上,大約是下午的緣故,秋的肅殺還沒有體現出來,更多的是金色陽光所帶來的溫和。
王憶吸了口甜兮兮的椰子汁看向海面,透過陽光能看到青玉色的海水。
福海海廣島多,客船行駛中不時的就要鄰近島嶼、停靠碼頭。
這樣王憶不時的就看到一座海島、一片海上山巒。
山巒起伏、姿態多樣,海浪濤濤拍在礁石上是飛起白雪,島上有漁村,山上有遮天蔽日的綠樹。
中秋時節本來天氣漸漸開始寒冷起來,特別是康妮颱風帶來一場大暴雨帶來了一腔寒意,但海島不乏色彩,依然生機盎然。
這是曬秋的好時節了。
曬秋就是秋季曬魚鯗,此時內陸的農田碩果纍纍、金秋豐收,外島也有豐收,也是金黃色的。
內陸的金色是糧食,外島的金色是魚鯗。
慢慢的天涯島出現在他面前,從海上遠看,秋天的天涯島另有風情,四個小組有三個組的屋宇層迭於山巒上,從上往下分布有磅礴之勢。
青山斜斜,礁石浪涌,不斷有漁船進出於碼頭,給蕭瑟的秋季增添幾分喧囂和生氣。
學生們正在海邊找小海貨,看到王憶下船便高興的喊:「王老師回來了!」
王憶沖他們揮揮手,學生們圍上來問他:「王老師王老師,你和小秋老師的娃娃呢?」
這話直接把王憶雷了個外焦里嫩:「你們說啥呢?我和小秋老師哪有娃娃?」
學生們認真說:「有呀、當然有,你們結婚了,小秋老師就會有娃娃的,隊裡的大人都這麼說。」
王憶無奈的笑道:「那得等小秋老師十月懷胎……」
「對呀,大人也這麼說,小秋老師十月懷胎就會生下娃娃。」學生們急忙說。
這話沒問題,王憶點頭。
然後學生們理所當然的說:「這不是已經十月了嗎?」
王憶讓他們整的不知道從何說起,只好說:「老師帶回來了你們參加比賽得到第一名的獎狀,每一位參加比賽的同學都能分到一張獎狀!」
娃娃頓時被扔到了九霄雲外。
學生們聽到後歡呼起來:「哦,又有獎狀嘍!」
「我媽說我能再得一張獎狀就給我殺雞燉肉,今晚殺雞燉肉啦!」
「把王老師抬起來,抬到山上去!」
王狀元吆喝一聲,學生們膽子很大,真要來抬王憶!
王憶大驚,趕緊把他們攆走,自己拎起背包急忙往山上跑去。
祝真學和祝晚安回縣裡過節了,孫征南一起被帶走,昨晚竟然跟他一樣沒有回來。
這讓他惴惴不安:孫征南下手那麼快,難道已經在祝家住下了?
祝真學不在,這樣給獎狀寫名字、寫字的工作就要交給楊文蓉了。
因為再沒人能寫好毛筆字了,也就楊文蓉的硬筆書還不錯,這次獎狀得用硬筆書來寫了。
楊文蓉正好在辦公室學習,他便抱著一摞獎狀過去了,把來意說明,楊文蓉便拿起鋼筆開始奮筆疾書。
王向紅沖王憶招招手,也關心了和他一樣的問題:「孫老師難道在祝老師家裡住下了?這是不是說明他和小祝老師該準備婚禮了?」
王憶說道:「不用這麼著急吧?他們還沒有訂婚呢。」
王向紅吸了口煙說:「我估摸著差不多了,你訂婚他也訂婚,墨斗那裡也訂婚,還有兩家子後生我聽他們當家的說也定下對象了,哈哈,咱島上馬上就要喜事連連了!」
過去好幾年,島上一對新人都沒有添置,外隊的姑娘不願意嫁進來,只有本隊的姑娘走出去。
這事是他心裡最大的一根刺!
當族長的,最大念想就是能讓家族開枝散葉。
結果現在好了,現在隊裡的喜事一樁接一樁,光他知道的生產隊裡就有了四五對新人,還有的他不知道,因為有些人家做事沉穩,孩子沒訂婚不會簡單的把找對象的事傳出來。
青年們要結婚,那就得有婚房。
於是王向紅美滋滋的抽了口煙,說道:「王老師,現在你是已經訂婚了,後面你得準備結婚了,要結婚得有婚房。」
「我想過了,隊裡要開始蓋房子了,先給你蓋,要是孫老師也要結婚,就同時給你倆一起蓋!」
王憶問道:「樓房?」
王向紅抽出菸袋桿作勢要敲他腦門:「想的真美,咱哪有那麼多錢呀?」
「我打聽過了,在咱外島起一座新房子至少得需要四五千塊,內地可能便宜點,咱們主要是貨運太貴了。」
「咱隊裡這麼多戶,隊集體還打算一家一戶給起一座房子呢,這得多少錢?恐怕要百八十萬啊!」
王向紅提起這話題忍不住嘆氣。
百八十萬!
「這個數字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我心頭,經常讓我喘不動氣啊!」
他重重的說出這句話,目的是打消王憶要蓋樓房的想法。
實際上他並不是很愁這個數字,因為飯店、因為銷售隊、因為點心隊、因為服裝隊也因為手藝隊、木工隊都在給生產隊源源不斷的帶來收入!
他相信自己有生之年能給生產隊家家戶戶起一座新房子,到時候讓老徐那傢伙來開開眼界,讓他說天涯島好幾年添置不了一座新房子、好幾年沒有點新變化!
這麼想著他還挺驕傲的。
結果王憶關心的說道:「你喘不動氣?那你別吸菸了,會不會是肺或者胸口有問題啊?」
王向紅一聽這話當場愣住了。
這是你要關注的重點嗎?
我剛才那句話,這是重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