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願意得罪他們。
畢竟鋼琴太金貴了,好不容易買回家裡來要是沒調好音律,這樣後面會很麻煩:
廠家只提供一次免費的上門調音服務。
第一次調音是相當麻煩的,因為還需進行一些整理工作,怎麼著也得兩個小時。
調音師忙活了一個半小時之後天色就開始黑下來了,海上的風變得猛烈起來,也變得冷了起來。
王向紅出去光窗戶,說道:「看天氣預報上說,有一股西伯利亞冷空氣要來了,昨天就已經南下了,估計明後兩天咱們外島會降溫的挺厲害。」
調音師隨口說道:「那我得趕緊走,還有,你們把燈打開,你們天涯島通電了對吧?」
王向紅問道:「喲,同志你還打聽過我們島?」
調音師放下工具坦誠的笑道:「我不打聽清楚我可不敢上來,說句實在話,你們島嶼太危險了,你說我要是來一趟結果不明不白的淹死——是不是?」
「所以我們要到你們這種島嶼上或者說去一些山溝溝里,我們得提前打聽好你們這裡治安怎麼樣,治安不行我們給錢也不來!」
「有命賺錢,還得有命回家嘛!」
王憶說道:「明白了,你打聽過了我們生產隊的名聲,所以才敢收我們的錢,你知道我們隊裡人都是安分守己、遵紀守法的好社員,不會為難你,是嗎?」
調音師沒正面回答,而是輕飄飄的說:「我來之前跟治安局備過案了,我相信咱們同志們都不願意給自己惹麻煩。」
「那啥,我工作進行的差不多了,你們看誰把這個錢給我報銷一下子?」
王憶一看現在這些人真是膽大妄為。
為了錢,很勇啊!
王向紅去拿了錢,給出他三十塊。
調音師收起錢說道:「你們二位同志都是明事理的人,我沒辦法,我收這錢是合情合理的,對吧?現在改革開放了,國家要發展經濟,個人也要發展經濟嘛!」
「總之我不多說話,只能跟你們說這麼一句——這錢你們不白花,其實你們花的這還是少的。」
為什麼不白花、為什麼花的少他沒有解釋,只給他們兩人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是個謎語人。
王向紅卻是江湖經驗豐富,他淡定的笑道:「如果我們不給你報銷這錢,是不是過不了兩天我們一踩這個琴的腳踏子就會斷一根弦啊?」
調音師含糊的說道:「那怎麼能呢?不可能,我們廠子產品的質量非常可靠!」
但我們人品可就未必可靠了……
他收下錢後加快了幹活的速度,趕在天色剛黑的時候把鋼琴給收拾好了。
王憶又遞給他一瓶汽水,說道:「同志,飯準備好了,你看你是打算吃完飯去縣裡住還是說吃完飯在我們隊裡住一夜?」
調音師拿過汽水喝了一口,說道:「不吃飯了,你們開船送我回市里吧,我直接去市里看看能不能買到一張明天凌晨的火車票。」
王憶說道:「不用這麼著急吧?有些關於這個鋼琴調音的事我們還想問一問呢。」
調音師笑道:「有什麼想問的現在你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王憶問道:「請問這個鋼琴以後是不是得經常調音?」
調音師說道:「看你們使用的頻率了,不過你們即使用的少也得至少一年調音兩次,因為你們島上濕度太大了——就是太潮濕了,這樣很影響鋼琴的保養。」
王向紅聽到這話呆住了:「一年調音兩次?不是調一次就行啦?」
這鋼琴竟然如此嬌貴!
調音師喝著汽水說道:「一年調音兩次已經算少的了,我看你們這山路崎嶇不平的,所以敬告你們一句,平日裡可少抬動它,一旦抬動說不好就得調音了!」
王憶問道:「一年至少調音兩次,這可怎麼調?我們縣裡恐怕沒有相關人才呀,得去市里找嗎?」
調音師毫不客氣的說道:「我留下我家的電話,建議你們給我打電話,我來幫你們調音。」
「你們市里恐怕也沒有什麼人才,而且那些人什麼德性你們也不清楚,萬一調音的時候偷偷給你們換了好部件怎麼辦?對不對?」
這是糊弄外行的話了。
但調音師不在乎,他說道:「以後調音和保養你們找我,不多要錢,給我報銷個往返路費就行了。」
王向紅惱怒的說:「這往返路費四十塊,鋼琴一年光保養就要花八十塊?太多了!」
調音師說道:「來的時候硬座,回去的時候才是軟臥,往返路費給我報銷個二十五塊就行。」
「你們別覺得這錢多,不信你們去找你們市裡的師傅問問價,他們至少要你們二十塊,而他們心眼子可多呢,給你們調音、保養的時候肯定會另外收費。」
「我這裡可以做出承諾,絕對不會有額外的收費!就一個往返路費!」
「而我收個路費這很合情合理,對吧?現在改革開放了,國家要發展經濟,個人也要發展經濟嘛!」
王憶笑道:「可你到時候沒時間來不了怎麼辦?」
調音師說道:「你們旁邊的滬都那是個大市場,我一年跑滬都至少要跑十趟,不可能沒時間來給你們調音!」
「行了,兩位同志,該送我回去了——你們不會不想送我走吧?哈哈,或者送我回去要收船費?這可不行哦,咱們在電話里都有言在先了!」
王向紅悻悻地說道:「我們是先進集體,不會幹這種下三濫的事。」
但王憶就是不讓他走,拖著他又問了起來。
調音師看看天色不耐煩起來,他說了一會後突然捂住肚子叫道:「嘿,今天準是吹海風讓肚子受涼了,我得上個廁所,同志,你們家廁所是西南角上那個吧?」
王向紅正要回應,王憶趕緊領著他出門:「對,這就是我們漁民家的廁所,是旱廁,條件比較差,您可別嫌棄。」
「旱廁啊?這條件確實挺差。」調音師不太高興的癟癟嘴,但肚子疼沒的選,只能鑽進去。
王憶叮囑他道:「上旱廁要小心,別摔下去……」
調音師那邊已經噴薄欲出了,就近轉身站好脫褲子蹲下:『嗤嗤』、「呼,舒服——撲街!」
慘叫聲頓時響起。
王向紅急匆匆趕過來叫道:「我草,你不是掉下去了吧?唉,怨我怨我,這廁所……」
「這廁所可是夠髒。」王憶忍著笑打斷老隊長的話,「同志你不是掉下去了吧?」
「我不是提醒你了嗎?這上旱廁要小心啊!」
王向紅被他打斷話又看到了他的手勢,便明白他是故意來坑這個調音師的。
這樣他咂咂嘴沒說話。
坑人不好,不講道德。
可是坑這個調音師一把也行,這個人沒有道德,竟然仗著工作之便來收受賄賂。
這是王向紅最討厭的事了!
調音師那邊已經崩潰了,他發出了悽厲的嚎叫聲又開始悲愴的哭喊起來:「快快、快點進來搭把手!冚家鏟冚家鏟冚家鏟!死撲街死撲街!」
「同志們進來搭把手、幫幫我,救救我啊!」
王憶推開門往裡看了一眼。
糞坑邊緣有兩塊磚頭掉落下去,調音師也掉落下去。
現在那邊處境真的相當絕望。
調音師哭嚎著站起來下意識伸手扒拉著牆避免陷下去,他慌了手腳一個勁亂扒拉,生動的演繹了發糞塗牆的情景。
這個情景不好看。
王憶關上了門。
調音師的聲音很悽厲很響亮,左鄰右舍都被驚動了,還有此時是剛吃完飯的時間,不少人出門準備去看電視看電影。
於是他們都被這慘叫聲吸引過來,匆匆忙忙的上門問:「怎麼了?」
「發生甚麼事了?」
「隊長王老師你們在廁所門口——我草,求救聲怎麼是從廁所里傳出來的?」
王憶喊道:「有人掉廁所里了、有人掉廁所里了!」
一聽這話,趕來的人傻眼了:
這他麼咋整喲!
大傢伙可都是剛吃完飯呢!
王憶問道:「有沒有人願意去幫忙把他拉上來?」
「掉下去的是誰啊?」隊裡人為難的問道。
有社員哀嘆道:「我草,我剛吃完飯啊,這、這,誰啊、誰幹這麼不利索的事啊!」
有人惶恐的猜測:「會不會是小秋老師?」
王憶說道:「是個外地人,不是什麼好人。」
一聽這話,隊裡人立馬不為難了。
不是好人的外地人——這樣他掉進廁所去誰會幫忙?沒人願意幫忙!
倒是不少人願意看熱鬧。
還有乾飯人聽說一個外地人掉糞坑去了,甚至端上飯碗跑來看熱鬧。
王憶見此隔著門喊道:「同志,你這情況太噁心了,我們社員沒法去幫你。」
「要不然這樣,要不然你出錢吧?你出錢或許就有人願意去把你拉上來了!」
調音師絕望的叫道:「行行行,我出錢、出錢!我我出十塊錢!誰把我拉上來我給十塊錢!」
王憶問道:「一人十塊錢嗎?」
調音師慘叫道:「求求你們幫把手吧,這時候還討價還價嗎?行行行!我一個人給十塊錢、給十塊錢!」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這話不外如是。
一聽誰去幫忙拉人就給十塊錢,社員們也不怕髒了,爭搶著去救人。
王憶問趕來看熱鬧的學生說道:「今天的小攝影師都有誰?趕緊帶照相機過來,趕緊拍照片!」
王向紅疑惑的問道:「這為什麼還要拍照片?」
王憶說道:「留存證據呀,萬一他回了市里給治安局的同志說咱們搶劫了他的錢怎麼辦?」
「咱們拍下證據,萬一他誣告咱們,咱們就拿證據來打他的臉!」
學生們立馬去飛奔通知小攝影師,好幾個學生帶著照相機過來了,打開反光燈衝著出來的調音師就是一個勁的拍!
調音師的情況很糟糕。
當然誰碰上這種事誰都糟糕。
他哭著把人趕出去從裡面關上門,王向紅嘆氣道:「同志,勇敢的面對現實吧,你也不能一輩子不出來吧?」
調音師絕望的哭著說:「我還得、我還要拉!我肚子疼,我我我拉肚子!」
社員們鬨笑起來。
幾個剛才進去幫忙的人一臉噁心的去海邊洗手,還有的脫掉衣服去洗衣服了。
王憶隔著門問調音師道:「同志啊,你現在這個情況怎麼走啊?是不是得洗個澡?」
「放在夏天去洗個海澡就行了,這大冷天的是不是得燒水洗澡?」
調音師哽咽道:「是、是的,請您幫幫忙。」
王憶為難的說道:「幫忙肯定得幫忙,但我們收個洗澡費用很合情合理,對吧?現在改革開放了,國家要發展經濟,個人也要發展經濟嘛!」
調音師知道他是拿自己的話來反過來對付自己。
此時他沒有心情去討價還價,說道:「好、好,多少錢你說!」
王憶計算道:「你看,燒水要用柴火、要用淡水、需要人力,我們外島條件差,柴火和淡水都是硬通貨、是稀缺資源,這可不便宜呢。」
「何況你洗澡還要用澡盆對不對?這澡盆給你洗了澡它就髒了,得扔掉對不對?你還得買個澡盆對不對?」
「不光用澡盆,你還需要有地方,對不對?這地方讓你洗澡它也就髒了,得需要人去收拾,你這樣得出個清潔費對不對?」
「別說了別說了,要多少你說,我給!給!!」調音師大叫道。
王憶說道:「我不找你多要錢,你給我們免費來為鋼琴調音兩次,行不行?」
調音師急忙說道:「行行行,沒問題沒問題!同志你真是好人,我謝謝你了、你是好人!」
王憶說道:「先別急,你那一身衣服穿不了了吧?是不是得換一身新衣服?我倒是有一件新襯衣、新褲子,你看?」
調音師說道:「我買、我買,什麼價錢?」
王憶說道:「我不找你多要錢,你再給我們來免費調音兩次,總共免費給鋼琴調音四次,這是不是公道價?」
調音師熱淚盈眶了:「是公道價!非常公道!」
「你們天涯島的人民真是太好了、太善良了、太實在了——我以為你會像我宰你們一樣宰我,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外面的社員一聽這話急了,問道:「王老師、隊長,裡面是誰啊?怎麼還想宰人呢?這怎麼還殺人呀!」
王憶笑道:「沒有沒有,你們誤會了。」
「那啥,東方哥你回來了?你趕緊去廚房添把火燒點熱水,然後準備個盆子,讓咱們調音師同志處理一下衛生情況。」
「其他人散了散了,不要繼續看熱鬧了,這有什麼好看的?」
王東方打了個嗝,說道:「好,我這就燒水。」
王憶把看熱鬧的社員們趕走關上門,他去秋渭水房間找剩下半瓶汽水,結果只找到個汽水瓶子。
他心裡咯噔一下,急忙說道:「隊長、隊長,你趕緊問問,咱們隊裡誰把這剩下半瓶汽水給喝掉了呀?」
王東方從廚房冒出頭來嘿嘿笑道:「兄弟,不用找了,我喝掉了——我看它開瓶子跑氣了,再不喝就浪費了,所以,嘿嘿,避免浪費嘛,怎麼了?」
王向紅聽到了他的話皺起眉頭,這個熊兒子,又給他找事!
老隊長要發火,王憶趕緊攔住他然後憐憫的看向嘿嘿笑的王東方問道:「東方哥,你有沒有便秘的毛病?」
王東方說:「沒啊,每天早上上個大號,很規律。」
他對自己健康很感到自豪。
王憶說道:「嗯,你馬上就不規律了,今晚別睡了,好好清清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