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憶這裡跟黃有功喝的美滋滋,一邊小吃小喝一邊聊著文學和教育心得。
黃有功感嘆:「教數學非我強項也,校長,你要是教語文就好了,我直接給你頂替了,你忙伱的政務工作,教書的活可以放心的交給我矣。」
喝上一點酒後他沒有醉意,但言談舉止開始裝逼了。
王憶舉起酒杯說道:「喝喝,這樣,要不然咱們開個會討論一下授課項目調整工作,這學期進展到一半了,馬上就是期中考試,所以先不換了。」
「等到下學期我讓小楊老師去教數學,你接她的班教語文。」
黃有功擺擺手說道:「這可不好、這可不好,此乃鳩占鵲巢,不合適,這可不合適。」
王憶說道:「你聽我說,很合適,為什麼呢?因為小楊老師明年要參加高考,她的學籍還保留著。」
「她以後要考師範大學,現在算是一個提前實習了,或者說是半工半讀,然後讓她兩個學期各教語文和數學,也算是讓她了解了兩大主課的教育工作,這樣對她的大學學習有幫助。」
黃有功也聽過楊文蓉正在備考明年高考的事,於是聽王憶這麼一說,他便恍然的點頭。
這考慮挺周到的。
然後他豎起大拇指開始拍王憶的彩虹屁,如江水滔滔不絕,又有如黃河之水一發不可收拾。
王憶這邊正聽的得勁,有人來買東西順便說道:「王老師你怎麼自己喝上了?隊長讓我叫你們兩口子去他家吃大包子。」
「我拒絕了吧?」王憶愕然道。
社員沒聽,傳達了消息就鑽進門市部開始買買買。
一共花了八毛錢!
王憶琢磨一下,王向紅確實邀請他去吃包子來著,韭菜蝦仁餡兒的,他當時好像拒絕了也好像沒拒絕,不過邀請又送到面前了,他不去實在不好看。
而且人家還要招呼上秋渭水呢。
這樣反正他只是喝了兩口小黃酒沒有吃飯,於是便去門市部提了一瓶子的豆腐乳領著秋渭水下山了。
秋渭水蹦蹦跳跳的在他後面走,王憶偶然回頭看見她得意的抿嘴笑,笑什麼?
然後他發現秋渭水在踩自己的影子!
這他麼也太幼稚了。
王憶決定必須踩回來呀!
王向紅在門口抽菸喝茶曬太陽。
秀芳是個很好的兒媳婦,每次下工後不顧疲憊都要先燒一壺開水給公爹泡上茶,先讓公爹慢慢喝茶,然後自己去做飯。
王向紅一年到頭都有午飯和晚飯前喝茶的習慣,喝茶能醒目提神、化食開胃,他是寧可一日不吃飯、不能三頓不喝茶。
看見王憶過來他招招手,調侃道:「到了飯點不知道下來吃飯,你王老師是怎麼回事?讀書讀飽了?」
然後等王憶靠近他嗅到了酒味,詫異的問:「你這是吃上了?」
王憶撒謊:「沒有,黃老師放學以後打了二斤黃酒弄了點炒花生米下酒,他非讓我跟著他一起喝點,於是我就抿了兩口。」
王向紅沒多想。
這話說的沒毛病。
他又看向王憶手裡的網兜,嘀咕說:「上來吃個飯還要帶禮物?行,全隊就你最大方、最講究。」
王憶說道:「這是酒糟豆腐乳,味道跟以前的不一樣,我知道你愛吃豆腐乳,所以給你帶過來一瓶嘗嘗——大不了待會我找嫂子要錢。」
現在家裡灶台上的火已經熄滅了,鍋蓋也揭開了,裡面的包子白白胖胖冒水霧,那股純粹的面香味在院子裡盤旋,真是讓人聞了餓肚子。
王東方今天沒出海,他也懂打井的知識,所以上午他跟王東寶都在地頭上給王憶幫忙來著。
這會他正幫著媳婦兒收拾包子,聽見王憶的話後頓時鑽了出來,掰著門板探頭問:「兄弟,你帶著新的豆腐乳過來的?啥滋味啊?」
王憶遞給他:「哥你擰開聞一聞。」
王東方接過去,擰開罐頭瓶子進去拿筷子挑了一塊出來。
今天鍋里不光蒸了包子也連帶著蒸了幾個饅頭,王東方便拿了個饅頭掰開,將豆腐乳塞進去摁上,大口大口的咬了起來:
「嗯嗯,新饅頭真香!嗯嗯,這豆腐乳真好吃,滋味太好了,爹、媳婦兒,這個豆腐乳好吃,味道不一樣,有股子酒味兒。」
王憶正要介紹,王向紅怒道:「都要吃包子了,你吃什麼饅頭豆腐乳?」
王東方嘿嘿笑道:「你們吃包子,我先吃饅頭,我就愛吃饅頭就豆腐乳,沒有能比這一口更好吃的了。」
王向紅氣的連連搖頭。
他伸手點著正吃饅頭吃的眉開眼笑的兒子,又扭頭對王憶說:「我是恨鐵不成鋼呀,你看你這個哥哥,他有個有出息的樣子嗎?」
「沒有啊!」
「你說我王向紅是個勞動模範、黨員幹部,為什麼沒有把自己的兒子培養成黨員和幹部?」
「不是我故意避嫌,是他沒有那個能力你知道吧!我培養過他,他是狗肉上不了大席,他是朽木不可雕啊!」
王東方不在乎老爹說什麼,他美滋滋的吃著饅頭和豆腐乳說:「爹,這樣還不好?」
「前些年外隊裡誰不誇你王向紅為大我忘小我?他們都說王隊長這個人是一心為人民著想,並沒有利用權力給自己謀利益,甚至都沒把兒子給辦成黨員,更沒給他在生產隊或者公社裡謀個一官半職……」
王向紅聽的喜上眉梢。
但又皺起眉頭:「我做事一向不虧心,從來不在意人家說啥。我不培養你那是你不行,你要是——王老師你啥眼神啊?」
王憶斜睨他問道:「隊長,你這話說的不虧心嗎?」
王向紅說道:「我虧心啥?我舉賢不避親,你哥他要是有那個能力,我肯定好好培養他,他有你的本事,我就培養他當下一任隊長,我不在乎外面的人怎麼說我。」
「行了,你來了咱們就去吃飯。」
秀芳麻利的把包子從鍋里拾撿出來,說道:「爹你們喝一杯酒,喝完了就吃包子。」
桌子上已經放好了酒和菜。
菜很簡單,一盤子肉片炒芹菜算是葷菜,再就是一大碗菜梗、一小碗酒醉泥螺和一小碗的蟹糊。
王向紅招呼他坐下,說:「咱是父子爺們,叫你和小秋老師一起過來就是對付一頓包子,我沒準備什麼好酒好菜,咱倆湊活著喝兩口吧?」
王憶說道:「行,這不湊活,我就愛吃海貨和野菜,這是什麼菜梗?」
王向紅笑道:「霉莧菜梗,你瞅瞅你能不能吃,這東西有股子壞味,哈哈,你不一定吃的慣。」
秋渭水拿起筷子說道:「我吃的慣,以前我爺爺就給我做霉冬瓜、霉毛豆、霉千張這些東西,我記得那時候一到吃飯的飯桌上就臭烘烘的,全是這些霉菜。」
王憶差異的問道:「好端端的東西怎麼要做成霉菜呀?霉菜是不是不健康?」
王向紅搖搖頭:「壽星爺吃了一輩子的霉菜,一口氣活到現在了,霉菜不是簡單發霉了的菜,它們跟你帶過來的豆腐乳一樣都是故意發霉的。」
他進一步給王憶介紹:
「咱老百姓吃霉菜也是沒辦法,冬瓜、莧菜這些東西本身並沒有什麼味道,自古以來老百姓家裡條件不行,沒有油水,更別說你現在搗鼓來的醬油、醋、蚝油、味精啥的。」
「以前家裡倒是有味精,一包二兩的要用一年哩。」王東方咀嚼著饅頭說道。
王向紅點點頭:「是,缺調料,家家戶戶都缺。」
「這樣一來你到了冬天和春天沒有新鮮蔬菜,那這怎麼下飯?天天都是重複的花樣,今天大白菜明天小土豆後天青蘿蔔,大後天小土豆外後天繼續吃白菜,就這麼個東西,誰吃不膩歪?」
王東方繼續補充:「都是大白菜不要緊,像王老師你弄了豬肉燉大白菜,那天天吃肯定不膩歪。」
「但咱沒那個條件,一天天的清湯寡水、沒滋沒味,吃的人沒有胃口。」
王向紅說道:「就是這樣,所以咱得自己想個辦法讓菜吃在嘴裡能有點味道。」
「那怎麼弄呢?發酵發霉,讓菜霉了,霉了就有滋味了,霉味也是個滋味對不對?」
「還有這個莧菜不一樣,莧菜嫩著吃沒啥,可咱得讓它們打籽兒,莧菜一打籽兒那完蛋了,老了,莧菜梗都長的這麼粗、這麼老,快成樹棍兒了?這樣的東西沒法吃,不管什麼滋味沒人能嚼的動呀。」
王憶明白了:「於是就讓它發酵,發酵又有滋味又軟了?」
王向紅點點頭。
王東方說道:「霉莧菜梗是咱外島的窮人菜,你看誰家醃一罐子的莧菜梗來發酵,那絕對是窮的叮噹響。」
「王老師你嘗嘗,其實滋味還行,也就是現在在我家還能吃到,我估摸著其他社員家裡不吃這個了,都把莧菜根曬乾當柴火燒了。」
「爹,你又瞪我幹啥?我說的不對嗎?」
王向紅使勁瞪了他一眼,悻悻地說:「對,你說的都對,來,王老師別嫌棄動筷子了。」
王東方也招呼王憶:「王老師你動筷子,我爹最近脾氣不好,老發火,也不知道咋回事了。」
「我沖你為啥發火你不知道為啥嗎?」王向紅又忍不住的瞪了他一眼。
王東方撓撓頭問道:「咋了?因為我吃饅頭吃豆腐乳嗎?我就是好那一口,再說我又不是只吃饅頭不吃包子……」
秋渭水無奈的搖頭,問道:「東方哥,我記得你們家裡也醃製了一罈子的莧菜梗?」
王東方聽她一點,猛然反應過來:「哦喲,我剛才是把我家裡給繞進話里了?把我家說成窮光蛋了?哈哈。」
「不過我家真是窮光蛋啊,我這算是暴露機密啦?」
王向紅無奈的用手指點了點他,對王憶說:「你看看,這樣的人我能培養成咱社員幹部嗎?我把他領進組織里,這是不是不負責?是不是害了組織也害了人民?」
王憶笑道:「來來來,隊長咱們走一個,不祝別的,就祝咱們生產隊越來越紅火,也祝咱們的磚窯廠順順利利開起來!」
王向紅舉起酒杯:「對,祝咱生產隊紅紅火火,祝咱社隊企業順順利利!」
酒也不是好酒,是九零大曲,王向紅平日裡就喝這個酒。
他喝不多,一頓飯自己只是抿一小盅,一斤酒能喝半個月。
王憶夾了塊霉莧菜梗進嘴裡。
這東西真不怎麼好吃。
有咸滋味和淡淡的霉味,再就是還能保留一些野菜的獨特味道,但不是清新香味了,就是青菜味道。
王向紅吃著飯問王憶和秋渭水:「我聽說你倆已經領證了?那咱們給你們找個好日子操辦婚禮吧?然後得準備要孩子了。」
秋渭水不喝酒直接吃包子,她抱著個快有自己臉蛋大的包子啃著,兩腮鼓鼓像個小倉鼠:
「隊長我們不著急,國家現在講少生優生、晚婚晚育……」
「不對不對,小秋老師咱們辦了婚禮立馬就準備要孩子,你聽我的,要孩子趕早不趕晚,老話說的好,生娃要趁早。」王憶認真的說。
這下子輪到秋渭水瞪他了:「你著急什麼?」
王憶無奈的攤開手說:「我不是為了我那啥,我是為了你,生孩子真要早生,早生孩子恢復快,女人一旦上了年紀生孩子不光孩子容易出事,媽媽也容易出事。」
王向紅說道:「對,早點生,早生生兒子,咱隊裡現在夫妻響應國家號召晚婚晚育,結果老是生出女娃來。」
「對,咱隊裡這幾年生閨女的媳婦特別多,」王東方贊同的點點頭,「我聽說怕老婆的就生閨女。」
王向紅說道:「胡說,是現在生活好了,生兒子也困難了,這是大自然的規律。」
至於大自然有什麼規律他也說不清。
反正他特別關注生娃的事,兵強馬壯才能國富民強呀,特別是外島這種地方,宗族意識強,有人才能成事,所以各家族都希望家裡人丁旺。
不過這種事光希望沒用,生孩子簡單養孩子難。
長龍公社這片外海是窮海,光靠搖櫓撒網的養不了太多人口。
在養育人口數量一定的情況下,外島漁民都希望能養兒子,現在國家將計生定為國策,在內陸處處宣傳『生男生女都一樣』,但在外島卻不怎麼宣傳,因為漁民不買帳。
現在的人一是認為閨女長大了嫁給外人就成了外姓人,沒個兒子就等於後繼無人,以後上年紀了連個養老送終的都沒有。
第二就是搖櫓撒網需要爺們,婦女受到體質和體力的束縛,沒法出海乾活。
當然隨著現在機動船的普及,婦女們在海上也成了一把幹活好手,像昨天王憶碰到的那些船上便有不少是兩口子甚至一家人出海作業。
所以這觀念也在逐漸轉變。
王憶知道這觀念現在還轉變不了,得等著二十一世紀丈母娘要樓房開始,到那時候老百姓才開始生兒子就頭疼,有閨女當寶貝。
聊著天,小酒喝的很快。
王向紅還想給王憶來一杯,王憶趕緊拿起杯子拒絕。
王東方一邊吃包子一邊慫恿:「爹你給王老師滿上,必須得喝醉他,要不然出去了社員都說咱家不捨得請酒,王老師上門都沒有把人家招待舒服了。」
「行了,王老師,你別推辭了,該喝就喝,反正你今天下午不跟我們一起去防空島捕蝦,所以你多喝點嘛。」
王憶一聽炸毛了。
「誰說我不去捕蝦?我得參加咱隊集體的海上作業,要熟悉每一種作業方式!」
「我還沒有捕過蝦呢,別說了,我一定要出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