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橙紅的夕陽餘暉迎風踏海的向著一座座島嶼奔涌而來。
王憶坐在門口的躺椅枕著雙臂遙望海洋與天空。
外島的冬天挺舒服的,不會很冷,就是風比較大,也是因為風大現在的海上攢不下雲彩,很少下雨。
而只要是大晴天,那天涯島便會艷如油畫。
太陽要落下海面了,於是在一色純藍的天空之下,橙紅溫暖的夕陽光撒上島嶼,傾瀉了一地暖光。
島上樹木在風中搖曳不休,槐樹、柳樹、欒樹、水杉,還有雞爪槭等等,它們都已經沒了枝葉,只有光禿禿的樹枝,這樣顯得冬季不光清寒也蕭瑟。
不過生產隊人多。
此時傍晚時分,社員們下工了,有的在忙活著準備晚飯,有的去太陽能灶打點熱水,還有老人緊了緊衣裳依然在嘮嗑。
這一切在王憶眼裡都很可愛,王家生產隊任何時候都有幾分溫暖山村的氣象。
天色漸漸的晚了,夕陽徐徐降落,降下的餘暉顏色更深,成了紅黃色。
漁村處處飄起炊煙,裊裊白煙也染上了淡淡的紅黃,成為了溫和溫柔的漁家煙火。
外島的日落總是很美,王憶看了接近一年卻總是看不夠。
此時天海無雲,只有一輪暗紅中透著明淨黃的圓日掛在西邊,天穹澄淨不再湛藍,海上波瀾起伏,海水也帶上了明媚的顏色。
倦鳥歸林。
不斷有一群群的飛鳥渡海而來在山林上空盤旋,也不斷的有漁船靠上碼頭,問候的聲音、打招呼的聲音隨著海浪聲傳向島上:
「二叔忙著呢?都這個點了還不回去吃飯?」
「這是過來看電視?電視演不著,走,去我那裡喝點。」
「老馬你怎麼來了?去我家、去我家,正好我們隊裡剛發了黃嘴油帶魚家裡準備蒸帶魚飯,你來的正好……」
「王老師、王老師!不對,王校長,嘿嘿!」李岩京跑來,「學校要開元旦晚會?咱們學校還有元旦晚會?」
王憶說:「對,今晚你還要表演呢。」
李岩京自信的拍了拍挎包說:「早就準備好了!」
學校開元旦晚會,自然是所有教職工和學生都要參加,王憶特意委託人去把李岩京叫了過來。
兩人討論著元旦晚會,學生們也積極的吆喝起來:「王老師王老師,天要黑了,開元旦晚會吧!」
家家戶戶有了收音機,他們最近跟著家裡人聽收音機的時候會聽到『元旦晚會』這麼個詞。
他們對此很陌生,上學時候就問了老師,然後老師跟他們說,所謂元旦晚會就是元旦那天或者提前一天的晚上搞個聚會。
到時候大家在一起唱歌一起跳舞一起吃好吃的,一起開開心心的迎接新的一年……
這讓學生們一度非常的期盼,期盼能見識一下元旦晚會的樣子。
結果王憶回來就告訴他們,學校要辦元旦晚會。
這讓學生們開心到起飛:王老師簡直是我們肚子裡的蛔蟲啊!
五年級的教室內外非常熱鬧。
王憶已經跟學生們說過了,今晚就是要開開心心,所以沒有規矩,願意坐哪裡都行。
所以他走向教室的時候看見,窗戶被打開了,有學生坐在了窗口也有的學生是騎跨在窗口。
看見王憶後他們有的下意識要跳下去,王憶揮揮手笑道:「隨便坐,今晚伱們怎麼開心怎麼來。」
學生們聽到這話歡呼一聲繼續坐在了窗台上。
然後王憶進門一看:
屋樑上騎著好幾個學生!
草了!
這他麼怎麼爬上去的?
他急忙叫道:「王凱、王新米,你們都下來,你們幹什麼?怎麼還上屋頂了?」
學生們嬉皮笑臉的說:「王老師是你說的,今晚開心就行了,隨便坐在哪裡。」
王憶說道:「行,那你們坐在上面吧,待會我看看你們怎麼下來拿好吃的!」
一條粗纜繩從屋樑上落下來,王凱跟個猴子一樣『呲溜呲溜』的竄了下來,又雙手扒拉著繩子用雙腿夾著繩子靠手臂和腰腹力量往上爬。
王憶見此是大開眼界。
這是孩子還是猴子?
人均特種兵啊?
他對孫征南說道:「你能靠這根繩子爬上屋樑去嗎?」
正在嗑瓜子的孫征南看了一眼說道:「不用繩子我也能上去。」
王憶驚呆了。
雖然漁家的海草房比內陸房屋要低,但這終歸是房屋,房梁隔著地面得有兩米七八呢。
他問道:「不用工具你怎麼爬上去?」
孫征南指著窗戶說:「先上窗戶再斜刺起跳,雙手抓住房梁翻身爬上去就是了。」
這番話說的輕描淡寫。
王憶大開眼界。
孫征南又說道:「這纜繩粗,順著纜繩爬上個房梁沒有難度,特別是學生們瘦、體重小,這樣他們更容易靠雙臂力氣來支撐全身重量。」
「不過晚上上房梁很危險,還是讓他們下來比較好。」
他沖房樑上的學生指了指,喝道:「全給我下來!」
調皮搗蛋的學生敢跟王憶嬉皮笑臉,卻不敢跟孫征南搗亂——孫老師真的會打人!
於是他們看到孫征南發火趕緊順著纜繩爬下來。
就像一群偷油的小老鼠。
但纜繩被綁在上面了,他們爬下來後抬頭看纜繩,頓時有些茫然無措。
王憶問道:「你們是怎麼把繩子綁上去的?誰第一個爬上去的?」
王凱弱弱的說:「我第一個爬上去的,但繩子是先穿過橫樑打個扣,把另一端繩子穿過扣往下拉,這樣繩扣不就升上去卡在樑上了嗎?」
王憶聽他一說,發現這幫孩子還挺有能耐。
就是這能耐用不到正道上。
他拍拍王凱的肩膀說道:「行,你聰明,聽好了,期末考試你要是進步不了十個名次,那我一定讓你知道什麼叫正道的光!」
要解開繩扣還得靠孫征南。
孫征南給王憶表演了無實物上房梁。
他讓鄰近窗戶上的學生下來,自己一個縱步跳上窗戶,轉身彎腰屈膝如彈簧放開般跳起,雙臂高舉成功抓住了房梁,然後雙腿一甩就這麼上去了。
乾脆利索。
王憶看了就一個感覺:我上我也行!
孫征南解開繩扣扔下去,雙手一撐跳到了地面,落地的時候身體前撲雙手撐地一個輕鬆的翻滾接著站起。
更乾脆利索。
學生們紛紛鼓掌大叫:「孫老師好厲害!」
外面正跟秋渭水說笑的祝晚安聽到這話趕緊跑進來看:哪裡厲害?讓我看看。
有學生問道:「孫老師你怎麼不踩著課桌上下呢?你能從窗戶跳到樑上去,那從課桌跳起來也能夠到房梁呀。」
孫征南淡然的說:「課桌是你們伏案學習的工具,不是用腳踩的東西。」
事了拂衣去。
祝晚安開心的鼓掌:這男人太帥了。
太陽落山,天已黑透。
王憶讓王凱去踩腳蹬子發電。
就在一片黑暗中,『咔噠』一聲響,整個教室內外突然就是一片璀璨!
星空落在了大地上。
教室四周掛了一圈的小彩燈,彩燈亮起,變幻顏色不斷閃爍。
前後黑板上還貼了紅綠黃三色的粗燈帶。
電力供應充足,燈帶流光溢彩,有燈光散照向地面和桌面,也照在了學生們的臉上。
隱隱約約中,學生們臉上震驚的表情顯露了出來。
他們哪裡見過這麼漂亮的小彩燈!
大灶里忙活的廚工們看到後也驚奇,紛紛走出來指指點點、說說笑笑:「五年級裡頭是怎麼了?怎麼這麼閃呀,這是什麼東西在閃?」
漏勺說道:「不用猜不用看,趕緊收拾一下飯菜給他們送過去,進教室以後不就看出來了?」
今晚學校管飯。
而且吃的是他們從未聽說過的東西——炸雞腿、炸雞翅、炸雞柳、炸雞米花、炸薯條。
總之就是一個炸!
這就是去參加了一場漁業大會戰的好處。
王憶船上帶了好幾個箱子都塞的滿滿當當,回來便送入了冰櫃裡,然後說是在佛海買的東西。
沒人會懷疑他。
因為他帶回來的東西多,社員們都帶回來了很多東西,也跟沒去參加漁汛會戰的社員繪聲繪色的訴說了他們的見聞。
肯定有人在吹牛逼。
這樣就顯得王憶帶回來的東西沒什麼新奇的。
大灶鍋里滾油沸騰。
外面已經放上了好些炸好的雞腿、雞翅之類,有女工忙活著往紙袋子裡裝。
看到彩燈亮起,漏勺便領著女工們搬起這些炸貨出門了,引得幾條狗跟在後面饞的流哈喇子。
只有老黃很守規矩的趴在躺椅上鄙視的看著它們:
我怎麼生了這麼些貨色!
它一點不饞,因為它看見了:這東西有雞骨頭,雞骨頭都是我的!
炸雞送進屋裡,學生們聞見了香味『嗖嗖嗖』的站起來要往前跑。
王憶喊道:「不用跑,都有的吃,今晚好吃的有的是!」
他帶過來的炸雞半成品多,不夠學生們吃飽不過足夠他們過癮。
一人一個紙袋子,裡面都有兩個炸雞腿、兩個炸雞翅、一些炸雞米花和炸薯條。
其中炸雞腿不是小雞腿,是手槍腿,這麼兩個在一起還是很過癮的。
炸貨香但沒有很重的味道。
學生們分了紙袋子到手,這時候炸貨還是熱乎的,而熱乎的炸雞腿最好吃。
他們拿出炸雞腿往嘴裡塞,一口咬下去外酥里嫩、味道香的嚇人!
對於這個年代來說,醃漬入味的炸雞腿真是聞所未聞的美食了。
學生們啃了一口後頓時有人大叫:「啊!太好吃了!」
對於第一次吃到炸雞的人來說,這種西式快餐食品是真的好吃,主要就是一個香!
學生們的反應毫不誇張,連祝真學這樣上年紀的老人吃到炸雞肉後都吃驚:
「這雞肉還能炸著吃?油炸以後竟然這麼香?它外面這麵糊是怎麼裹的?真脆呀!」
王憶笑道:「這就是炸雞,你們現在還不知道,以後就知道了,外國有快餐店叫肯德基、麥當勞,它們裡面賣的就是這東西。」
「以後見了你們不用感覺新奇,進去點幾塊炸雞吃就行,到時候品一品是它們的炸雞好吃還是咱們自己的炸雞好吃……」
「肯定是咱們自己的炸雞好吃。」學生們興高采烈的喊道。
「太好吃了,真的,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有學生一邊狼吞虎咽一邊激動不已。
漏勺笑眯眯的看著開心的學生們,他也感到開心。
王憶遞給他一袋炸雞,他擺擺手笑道:「我不用,讓娃娃們吃,炸的時候掉了一些碎渣下來,我光是吃那個就吃飽了。」
他又問:「這東西確實好吃,王老師,你知道它是怎麼醃製的嗎?咱們可以讓餐廳加一道菜,做這個炸雞往外賣!」
王憶說道:「這樣咱們就得多養雞了,甚至自己養雞都不夠,得找地方收雞。」
他也有過類似想法。
先在國內搞起炸雞快餐連鎖,到時候做大做強、勇創輝煌,爭取在87年之前做到首都去。
肯德基第一次進入中國時間就是87年,在首都前門開出中國第一家餐廳。
王憶想了想,要是他們真能做大快餐品牌然後開到首都去,到時候肯德基到了中國打眼一看,看到他們的店鋪肯定會深感驚喜。
不過他不確定這買賣可以干。
炸雞需要的油太多了。
這年頭菜油屬於稀缺物資,炸貨不好定價,除非自己一直從22年往這邊帶菜油。
可一旦開起連鎖店鋪,那用油量可就大了,要不然——
自己從22年弄一台榨油機過來?
他正在琢磨著,學生們吃著喝著問了起來:「這個叫什麼來著?」
「王老師好像說是外國的,叫啃的雞。」
「啃誰的雞?」
「啃自己的雞啊,你能啃別人的嗎?這雞多好吃啊,誰會分給外人啃啊?」
王憶在嚷嚷聲中聽到這麼一個奇葩對話直接無語。
他走上去說道:「同學們,別光顧著吃,咱們這是晚會,晚會要表演節目,誰要上來表演節目?」
學生們就只顧著吃了。
炸雞太好吃了。
秋渭水笑道:「我來拋磚引玉,小秋老師給你們唱一首《鈴兒響叮噹》。」
這是王憶昨天讓她現學的一首歌,對於旨在幫助學生了解洋節日為主題的今年元旦而言,《鈴兒響叮噹》是必須要提及的一首歌。
而且這首歌輕快動聽,內容又符合冬季的氛圍,確實適合今天來唱。
王憶準備好了錄音機,找出磁帶開始播放。
隨著輕快清脆的前奏響起,秋渭水清泠的嗓音就跟鈴聲一樣叮叮噹噹的響了起來:
「衝破大風雪,我們坐在雪橇上,快奔馳過田野,我們歡笑又歌唱,那鈴聲響叮噹……」
祝晚安也會唱這首歌,聽到秋渭水唱起來她便跟著輕聲和起來:
「叮叮噹叮叮噹,鈴兒響叮噹,今晚滑雪多快樂,我們坐在雪橇上……」
徐橫趴在王憶肩膀上說道:「這是什麼歌?真好聽,我怎麼沒有聽過?」
王憶笑道:「是一首資本主義國家的歌曲——咦,霍隊長也來了?」
他扭頭一看,一個俏麗佳人站在了徐橫身後,正是縣裡文宣隊的副隊長霍曉燕。
霍曉燕早已經知道王憶在孫林落網這件事上所作出的努力,她抿了抿頭髮輕笑道:「我聽徐老師說,你們學校要辦元旦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