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員們回到島上就沒有怨氣了。
今天陽曆新年。
生產隊發燒雞烤鴨。
還是以家庭為單位,一家一隻燒雞一隻烤鴨。
以往生產隊發東西都是這樣的安排,社員們沒有怨言。
其實這樣分配挺不公平的,有些人家比如黃小花家裡是十來口子人而王東寶家裡則是三口人,結果都是一隻雞一隻鴨,差距很大。
但王向紅已經把規矩立起來了,時間長了大傢伙也就習慣這樣安排了。
王憶估摸著現在王向紅餘威猶在,社員們盲信他,所以對於生產隊的安排沒怨言。
以後大家接觸的信息多了、心思活泛了,再繼續這樣安排恐怕會有小心思。
未雨綢繆。
他把這事先說給王向紅聽。
王向紅擺擺手說道:「王老師,有些事我聽你的,因為你懂得多、心眼多。」
「可有些事你一定要聽我的,我的經驗比伱豐富,對社員的人心了解的比你通透。」
「就拿這個分福利的事來說,工分、福利金按照勞力來分,分食物這些東西就要以家庭為單位來分。」
王憶說道:「隊長我不是質疑你,我是怕以後社員們心思活泛了,有意見。」
王向紅霸氣的一揮手:「誰有意見就保留,否則別跟著隊集體過日子了,自己單過去吧!」
他進一步點明這麼安排的原因:「分東西這個事,永遠都做不到絕對公平。」
「你能怎麼分呢?按照勞力來分?其實同樣是壯勞力,不同的人貢獻也不一樣,那是不是還要按照貢獻來分?」
「可問題是不同崗位你怎麼來確定貢獻?是不是?你這樣還能幹下去嗎?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麻煩嗎?」
王憶點點頭。
這話有道理。
王向紅說道:「所以你就讓社員們盲從好了,有些事不能嬌慣著他們,咱們得自己拿主意!」
「這也是保持權威的一種做法,咱們是個大集體,咱們要講公平但做不到事事都絕對的公平,實際上作為大集體,那過得好的人家幫助過得差的人家不也是公平的嗎?」
王憶說道:「隊長你這話沒毛病,讓我豁然開朗了。」
王向紅拍拍他肩膀說:「你這話我就當你是真心的了,你小子是最喜歡說違心話。」
「另外我得說一句,王老師,你呀,人是好人,可太好了、太心軟了,要管一個生產隊要心好卻不能心軟。」
「這樣,現在磚窯廠開起來了,你也從教師崗上正式退了,那你從今天就過來代理隊長吧。」
「我幫著你……」
王憶一呆愣:「不用這麼著急吧?」
王向紅說道:「我不是要退休,讓你直接當隊長,你先幹個代理,有些事我看著你辦、幫著你辦。」
「別小看隊長這樣的小職位,這是咱們國家基層單位的最基層負責人,但也要講智慧、講手腕的!」
兩人正在聊著,來排隊的人越來越多,漏勺問道:「隊長,要不要開始分燒雞烤鴨?」
王向紅指了指王憶:「以後隊裡的事你問他,王老師以後是小王隊長了。」
漏勺聽到這話也呆愣了一下子:「隊長你退休了?」
王向紅笑道:「沒退休,我是跟咱們小王隊長一起商量著帶隊了。」
「總之隊裡一些事你問他就行了,他會再來請示我的。」
王憶說道:「我現在多了個新職務,隊長秘書,算了,我是隊長助理吧。」
漏勺問道:「那燒雞、烤鴨?」
王憶揮手說道:「開始發放!」
漏勺一聽頓時精神一振,吆喝道:「好嘞,隊長助理髮話了,過陽曆年,吃燒雞吃烤鴨子嘍!」
車間的彩鋼瓦門拉開,風一吹,烤雞鴨的香味頓時涌了出來。
特別香!
一個泡麵、一個燒雞,都是味道比食材本身還要出色。
燒雞這東西吃起來沒多好吃,雞胸肉、大腿肉難以進味道,它最厲害的是散發出來的香味。
太香了!
毫不誇張,現場頓時開始響起吞咽口水的聲音,很響亮!
社員們開始招呼起來:「小花你跟你男人來我家吃吧,我得跟你商量商量怎麼給我娘做過年衣裳的事。」
「二哥,你家裡人多,你把燒雞烤鴨給家裡人,你過來我家喝酒,我出燒雞你出酒。」
「我家裡就我跟竹子兩個人,更吃不了,平安你們幾個來我家喝酒,今晚過來喝酒。」
前來排隊的人一人領一隻燒雞一隻烤鴨。
雞鴨都烤成暗紅色,油汪汪的分外饞人,孩子們看到爹娘領到後立馬圍上去,吵鬧著要在路上分雞鴨吃。
有些當爹娘的疼孩子,先撕下個雞爪子、鴨爪子分給孩子,讓孩子干啃著過過癮。
不少人家的孩子從出生到現在就沒吃過燒雞烤鴨,拿到雞爪鴨爪啃的是津津有味,滿臉幸福。
教師們也撕扯了雞鴨、做了菜吃飯。
王憶燉了個酸菜魚。
他在漁汛大會戰期間給隊員們燉過這菜,隊員們回來後一直在傳酸菜魚多好吃,現在不少社員家裡都開始做這菜了。
一大盆子酸菜魚,可以吃魚可以喝湯,男人喝酒女人直接吃飯,各取所需樂呵呵。
有人過來問:「王老師,你昨晚上放了什麼煙花?真好看,天都紅了!」
王憶說道:「喜歡看?」
「那能不喜歡嗎?我家婆娘沒看上,今天聽人說了以後饞的難受呢。」社員哈哈笑。
王憶也笑了,說道:「等等吧,等到大年三十咱們生產隊統一放煙花,讓你們看個過癮。」
社員們得到他的承諾後心滿意足的離開。
手裡的燒雞烤鴨搖啊搖、晃啊晃。
是幸福的味道、滿足的味道。
又是歡歌笑語一個晚上。
轉過一天來。
1983年的第二天。
昨晚的燒雞烤鴨大餐讓社員們吃的開開心心。
多數人家只是吃了一半,留下一半燒雞、一半烤鴨掛起來風乾了當臘雞臘鴨。
等到雞鴨肉風乾了,這樣或許變柴了,但變得很耐嚼,撕扯開可以給男人下酒、給小孩解饞,成了上好的下酒菜和零食。
再一個燒雞烤鴨的掛屋檐下看見就讓人心裡滿足。
家裡有燒雞有烤鴨,要是有親戚來了等於提前準備好了硬菜,手裡頭不慌張。
王憶來辦公室上班。
然後看見有外隊人等在門口,看見他後便熱情跟他打招呼:
「王老師吃了?」
「今天早上吃的是什麼好飯?頂著風聞見香味了。」
「王老師你這是要上班了?」
王憶友好的跟他們打招呼、應和著他們說話,然後他進門,發現這些人也進門了。
跟進辦公室,他們便圍上了王憶。
王向紅那邊抖擻了一下報紙擋住臉,順便在報紙上摳了個小洞暗中窺視。
王憶看向幾人問道:「呃,同志們找我有啥事?是孩子想轉學?」
「能轉學嗎?」一個漢子問道。
王憶說道:「這得去問教育部門,學校自己說的不算。」
又有漢子問道:「我聽說城裡學校可以讓娃娃借讀?到時候娃娃在城裡念書回去考試,你看你們學校能不能讓娃娃借讀?」
王憶說道:「那得繳納借讀費呀,我跟你們說這錢可不少,一年恐怕得一兩百塊!」
漢子們咧咧嘴。
借讀費這麼高?
不過他們這次不是來打聽給孩子辦轉學的事,他們支支吾吾一番,最終有人問道:「王老師,你們磚窯廠開工了?聽說你們磚窯廠缺工人?」
「就是,缺工人的話你看我怎麼樣?你們隊裡的大膽是我姐夫,我跟大膽一樣渾身都是力氣。」
「王祥海是我姑父,我也有的是力氣,王老師,我能不能去你們那裡干工人?」
來的人都跟隊裡社員多多少少的沾親帶故。
這樣王憶明白了。
這是社員們聯繫了親戚想來當工人賺高工資。
不過沒問題。
磚窯廠確實需要工人,毛小方一伙人一共14個,遠遠不夠用,他們目前得需要五十個工人。
於是王憶就跟他們說明了干磚窯廠的辛苦,也把待遇說了一下,就是基本工資加上各種福利。
這些人壓根沒有仔細看,就是拍著胸膛一個勁的說不在話下。
既然這樣王憶就讓他們填寫報表留下資料準備送去防空島了。
王向紅幫他補充了一句:「不干滿半個月沒有工資啊!」
王憶說道:「對,你們不能幹幾天就撂挑子,否則我們磚窯廠的工作不好開展……」
「那不能,肯定得長干啊!」
「要是你們真給這個工資,我肯定干到你們磚窯廠倒閉!」
「太陽不歇我不歇,你們就放心行了,我不怕苦不怕累,這活小意思!」
「那個我們聽說提前開工資?」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看向王憶。
王憶擺手說:「提前開工資的是特殊情況,你們都不屬於特殊情況。」
幾個人聽後沒多說話。
他們確實聽說了王憶給工人提前開工資的事,但他們不信。
雖然說王憶不是資本家,可哪有幹活之前先給結工資的?這不是胡扯嗎?
他們在王憶協助下填好了報表高高興興回家,這是回去拿行李準備上班了。
王憶送走他們知道後面肯定還有人來應聘。
這年頭工人的地位很獨特,我國可是工人階級領導的、以工農聯盟為基礎的人民民主專政的社會主義國家,工人是老大哥。
外島太缺工業了,有工廠面向漁民來招聘工人,他們能不積極踴躍嗎?
特別是磚窯廠給的工資還不低,比不上自己買船打漁,卻比給船上打工收入要高不少。
要知道在船上打漁是很辛苦的。
他們體會過這種辛苦。
但他們沒有體會過在磚窯廠當工人的辛苦……
磚窯廠正式開建了,後面員工也會越來越多,這樣的話王憶琢磨著得準備一本《員工工作手冊》。
王向紅放下報紙對他說:「王老師,你信不信,馬上你就要忙碌了,會有很多人指親託故的來找你應聘。」
王憶說道:「沒事,正好我現在空閒,那我就慢慢的給咱們生產隊網羅合適的工人。」
王向紅說道:「你是隊長助理了,哪有那麼多空閒?」
「喏,咱們縣裡頭要搞個大中專生定向招生研討會,你正好是校長,你去參加吧。」
他把一份通知書遞給王憶。
王憶打開後一邊看一邊感興趣的問:「大中專生定向招生暨委培工作研討會?這是好東西呀,這是哪裡要進行大中專學生的定向招生和委培啊?」
當前這個年代,中專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它真是一種神一般的存在。
大專就先不說了,本科更不說了,外島多數人壓根不知道本科意味著什麼,他們說的大學生就是大專生而已。
22年的中專不值錢,82年很值錢,因為它的性價比很高。
毫不誇張的說,82年的中專生比22年的本科大學生還要值錢,現在家裡孩子考上中專生可比22年的孩子考上本科大學生更要值得家人驕傲。
這是歷史條件與環境所決定的,首先最直白的一點是,農村孩子考上中專戶口就要變化,由農村性質變成非農性質了。
對於農民來說考上中專就意味著不用再腳踩黃土背朝天、不用再交公糧、交愛國漁獲,當了中專生以後即使當不上幹部也能端上鐵飯碗,全家跟著沾光。
另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是讀中專能減輕家庭負擔的考慮,能省去高中三年的學費,還可以比高中畢業生更早的參加工作,國家包分配,參加的都是好工作。
這並不是說,老百姓就認中專生了,其實多數人特別是城裡人很清楚,還是念高中考大學出路更好。
問題來了!
大學生太稀少了,城裡學生還好說,農村一個公社一年又能考上幾個大學生?甚至別說幾個,能不能考上一個都不好說。
很多村莊一直到二十一世紀大學擴招才出第一個本科大學生!
農村老百姓在八十年代不敢奢望大學生,家裡孩子能念中專已經是光宗耀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