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有功的話讓漏勺的原配夫人很生氣。
汝聽,人言否?
王憶等人只好勸慰她說黃有功是隨便打比方、是比喻打的不對。
王向紅說話更是直接:「你把他的話當個屁放了不就成了嗎?」
鍾瑤瑤很不爽,但王憶跟她說,要給她和漏勺拍上一整套的照片,以後可以弄出來當婚姻照留在家裡做紀念。
這樣一來她就滿意了。
婚姻紀念照片啊……
她和漏勺過日子,兩人領證結婚後沒有去城裡的照相館拍照,那都是城裡女人不過日子瞎作的東西。
結婚還要租西裝、租衣裳額外掏錢拍個照片嗎?
多浪費錢。
但如果有人免費給他們拍就沒問題了,有還是比沒有要好。
學校校舍拆除之前,王憶拍照片是拍的真多,弄的王向紅都急眼了:「這光是膠捲和洗照片得花多少錢呀?王老師你得克制。」
但王憶給他拍的最多。
因為要拆掉大隊委辦公室,以後建起教師樓,小學和技校的教師們共用一座樓,大隊委辦公室也設置在樓里。
20號是節氣大寒,翁洲市趕海工,組織辦規定19號下午報導,然後分區域,各自籌備住宿的地方。
王憶在中午頭的時候進行點名、清點裝備,一切準備無誤,他帶隊乘坐天涯101號出海奔馳向市里。
秋渭水這次隨船而去。
她和王憶還沒有一起去過外地呢,這次一起去趕海工,也可以算是旅行結婚了……
另外她還能算上一個勞力呢。
趕海工、上河工以壯勞力、男勞力為主,但不是只有這些勞力,總得有負責後勤的吧?
去了政府又不管吃食堂,這種情況下得有人負責開火造飯。
秋渭水就負責這麼個工作。
王憶覺得把趕海工當度蜜月肯定不行,但讓她去負責後勤挺好的,因為他會幫忙,兩人可以來一場工地上的風花雪月——
他可沒想著去工地上真拼命的干。
這次不用去縣裡了,市里組織辦給各公社下達的通知有在市裡的匯合地點,然後各公社集合了再進一步的細分。
天涯101號進入港口船位,一路駛來王憶看過去都是熟悉面孔。
長龍公社的、長海公社的、黃土鄉的、澤水公社的,等等等等,老朋友不少。
比如請他吃過飯的長海公社張強、老萬、易海寶等人,比如多寶島李家的隊長李雙水、丁家的隊長丁得水,還有隔壁金蘭島百姓生產隊的隊長黃志武等等,都在這裡!
王憶跟他們挨個打招呼,笑道:「行啊,同志們,你們的積極性沒的說,都親自帶隊參加漁業大會戰,也親自帶隊來趕海工。」
「我得把伱們的覺悟告訴我們王隊長,讓他們向你們學習。」
「可別。」黃志武蹲在船頭沖他擺手,「我還真沒有這個覺悟,但我是隊長,沒辦法,以身作則、帶頭衝鋒。」
李雙水、丁得水等人聽到這話紛紛露出無奈表情。
王憶理解這件事。
計劃經濟年代,生產隊任何生產活動都是生產隊長安排,不說一呼百應吧,起碼沒人敢明目張胆的跟隊長頂牛。
但是現在大包幹了、承包責任制了,社員們都開始忙活自己的家庭事業,誰還給你大集體幹活?
給你幹活也行,掏錢!
沒有錢?那不行,我頭疼肚子疼腳脖子疼,我頭暈目眩懷孕了,總之我不去干!
這樣一來,真是弄的基層幹部們很頭疼。
看著他們的悲催樣子,跟隨來給王憶當副手的王祥賴嘿嘿笑。
他問道:「志武,你們隊裡這次怎麼出的工?還是抓鬮?」
「不抓鬮能怎麼著?」黃志武抽了口煙,滿臉無奈,「你問問其他幾個隊,除了你們家,誰家不是抓鬮?」
「哎哎哎,話別說的那麼絕對,我們隊裡就不是抓鬮。」李雙水得意洋洋的說道。
上工抓鬮是當地村子裡的傳統。
趕海工這活真的太苦了,70年代的時候社員們就開始抵制了。
每次發動組織趕海工都是各家生產隊大小幹部們最頭疼的事,誰都知道幹這活累人不討好,因此從公社到生產大隊再到小隊小組的頭頭腦腦門都要費好多周折。
在這種情況,那就只能抓鬮了,抓到誰那誰去趕海工,而且每次抓鬮還掛上領袖的大照片,在領袖面前抓鬮,誰也沒有意見。
「我們隊裡也沒抓鬮。」一艘鏽跡斑斑的機動船駛來,上面開船的是個氣質昂揚的超大齡青年。
長龍公社相公島的人來了,來的是項滿銀。
李雙水感興趣的問道:「你們隊裡沒抓鬮是怎麼弄的?」
項滿銀說道:「我們隊這次是跟著天涯島沾光了……」
他的話一開口,大傢伙頓時好奇起來,紛紛看向王憶等人。
王憶這邊滿頭霧水,自家怎麼幫相公島的人趕海工了?
結果各生產隊的大小幹部已經開始放炮,紛紛說王憶和他們生產隊偏心。
王憶來了個詹皇攤手:這都整的嘛玩意兒?我們怎麼偏心了?
項滿銀哈哈笑道:「你們這可就冤枉王家的了,他們不是直接幫我們去選人,是他們隊裡的磚窯廠從我們島上用土。」
「挖土不得工人嗎?我們隊裡的一些閒置壯勞力都做了挖土工人,而挖土工人待遇好,有錢有勞保用品。」
「平日裡很多選不上的說酸話,這次趕海工,我直接帶著工人來上工,展示我們的積極性和先進性,讓其他社員沒話說!」
眾人恍然大悟。
這麼回事啊。
漁船靠在一起,有人問李雙水:「水哥,你怎麼安排的人啊?」
李雙水說道:「我用的跟抓鬮類似的辦法,我先說了抓鬮,然後說,誰家有兩個以上的壯勞力,那出一個壯勞力,其他人都不用抓鬮了,免得抓鬮還可能把全家壯勞力都給抓進去。」
「結果社員們同意了,最後湊了一下差不多人數夠了,我又動用自己關係安排了幾個哥們,你們看,這樣人不就齊了嗎?」
縣裡領導這時候過來了,他們公社的幹部們紛紛站起身跟領導打招呼。
領導帶來了編制安排:
翁洲地區趕海工都是按照臨時軍事編制來部署,公社是「連」一級的單位,生產隊則是『排』一級的生產單位,到時候生產隊再給自家社員們分成班,最高指揮部是市裡的團部。
就這樣,團營連排班,軍事單位級別出來了。
長龍公社是一連,天涯島的隊伍是一排,這都屬於重點單位。
等到一個連隊各排到齊,他們就要先奔赴自己的工作地點。
推著車、排著隊,勞力們浩浩蕩蕩的走在路上。
內地上河工就是趁著枯水期挖河道淤泥,同樣道理,外島趕海工是清理海邊淤泥,包括河道入海口處的淤泥、堤壩下的淤泥等等。
這些淤泥是好東西。
可以用來燒磚窯,而且價格極其低廉,王憶已經跟葉長安那邊聯繫過了,葉長安會跟市里打個招呼,到時候集中在一起,他們用運輸船給運回去。
這也是他們這次開著天涯101號運輸船來趕海工的原因。
一連的任務是清理一大段的海堤淤泥,這部分地方處於荒郊海灘。
團部的引導員領著他們趕到目的地一看:
天蒼蒼、海茫茫,長長的堤壩後面長著茂盛的雜草,多數是枯黃的蘆葦和大片大片的松樹。
松樹聚集成林,整體墨綠髮黑,但其中藏著朵朵片片的橙紅、火紅,形成一片龐大而色彩鮮艷的松林!
王憶在隊伍里隔遠的時候看去,只看到海風之下黑潮洶湧,儼然是海浪上島了。
走近了才發現這是無數的蒼勁松樹,他們走到松林邊緣隊伍停下,感到海風都小了:
這茂密幽深的松樹林擋住了海風。
松樹之上有松香,浮浮裊裊的松香飄飄蕩蕩、隱隱約約,大冬天的人在林子邊緣深吸口氣,感覺精神安寧,頭腦清晰。
王憶享受著松香味,問道:「這地方怎麼會有如此大的一片松林?」
縣裡的勞務委員崔青子笑道:「這可是一個久遠的故事,我得給你從頭說起。」
王憶說道:「請領導指示,我側耳細聽。」
崔青子沖他擺擺手:「王老師你可別寒磣我,不過你真不知道市里防護堤的黑松林?這可是咱們市裡的一道景觀呢,叫觀海聽松濤。」
「所以這片林子就叫,觀海聽濤林。」
王憶說道:「我很少來市里,所以不太清楚。」
這話說的對也不對。
他在82年確實很少到市里來,但在22年一直在市里待著。
但他不記得市里還有這麼大一片防風松林了。
崔青子便對引導員招招手,說道:「古同志,你過來一趟,我們王老師第一次看到這觀海聽松濤,你給他講講這松林的來路。」
引導員叫古共和,他說道:「同志們好,其實這事說來也簡單,咱海邊地區秋冬多風,夏秋季節時不時就有颱風上岸,這可是在水邊人的心頭大患。」
「颱風破壞力太厲害,不單單要害怕吹翻漁船、傷害了漁民,還得擔心農田——你是知道的,海洋地區的農田最重要的是什麼工作?」
他正要說,王憶已經配合的捧哏:「防海水倒灌,防風固沙。」
崔青子說道:「對,防風固沙,王老師你說的太正確了!」
古共和繼續說道:「嗯,內地良田多,咱海邊少啊,他們內地農民體會不到咱們海邊老百姓對於這肥沃的土地有多重視。」
「所以咱們建起防浪堤也建起防風帶,培土固本,預防沙土流失。」
王憶說道:「噢,這是一片防風林啊?後面有肥沃良田了?」
古共和說道:「誰說不是?後面是幾千公畝的好土地呢。」
「為了保護咱們的土地,市里就決定建防風林,可是咱們外島冬夏長春秋短,時常春寒,加上海邊到處都是岩質的海岸,是吧?岩質海岸那土層薄啊,有點土也是潮土、鹽土的,這樣的土壤缺水缺肥,種什麼?」
他自豪的指向松林:「幸虧這世間還有黑松這種好植物,它簡直就是為了咱們翁洲而生的呀。」
「這種黑松原產地是小鬼子那裡,它們抗旱、耐寒、耐貧瘠、根系深廣、生長快,不單適應性強更兼有頑強生命力,小鬼子那邊咱們都知道,他們是個海島。」
「他們島上抵禦風暴潮、海蝕和風沙等自然災害的第一道有效防線就是黑松林,中日建交之後,咱們市里便引進了這頑強的黑松。」
「72年到如今的82年,十年了、十年了!老話說的好呀,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十年下來,它們在咱們海邊紮下了根、長成了樹林,日日夜夜的守護著咱們的島嶼!」
聽到他這些話,崔青子動情了。
他接上了古共和的話,直接來了一段抒情式演講:
「同志們啊,讓我們看看這些可愛的黑松樹,它們樸實、踏實、耐苦耐勞,人民哪裡需要它們,它們就在哪裡紮下根來。」
「無論是貧瘠的山地,還是海邊的鹽鹼地,又或者是誰家門前屋後的草窩子,它們都願意紮根,而且一旦紮下根來就默默的去生長。」
「它們總是無聲無息,它們總是無欲無求,可是不經意間一晃眼,它們便從小樹苗變成蔚然樹林!」
古共和帶頭鼓掌:「好,崔幹事說的好啊!」
周圍的社員們跟著鼓掌。
遠處的社員看到他們鼓掌也鼓掌……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反正跟著干就對了!
這掌聲一響起來,崔青子這邊剎不住車了。
文青感泛濫了。
文青如尿崩,誰敢來爭鋒?
崔青子面向社員們壓了壓手,飽含感情的說道:「請同志們看,松樹挺身、朝海而立,它們多像是海島衛士呀,巍峨、挺拔、永不變色!」
「我有時會思索,這傲然挺立的松樹,是不是像極了我們的漁民同志?」
「我們看似樸素不起眼,卻將自己的根扎在了大海邊、扎在了海島上,面對颱風、面對風雪,我們祖祖輩輩從不屈服!」
「松林擋住了兇猛的海風和海水,護住了人民的田地。我們漁民更厲害,用漁船和力量從海風與海水中取回了魚蝦海菜,供養了全國人民、支援了國家建設!」
古共和繼續鼓掌:「崔青子同志不愧是咱們組織里的詩人,厲害,真厲害!」
詩人?
崔青子?
王憶聽到這話突然心裡一動,崔紅跟崔青子是不是有什麼關係?
社員們可不敢鼓掌了。
這眼看天色不早了,還得找地方趕緊挖地窩子、撐棚子製作避風避寒的住所,可不敢再耽誤時間了——
在他們看來,幹部領導們慷慨激昂的演講那就是耽誤時間。
而崔青子這邊氛圍到位了、感情也到位了,他可不想就這麼結束,咳嗽一聲準備再來一段。
沒辦法,尿崩了,剎不住車。
見此有些社員頭皮都麻了,趕緊給各家生產隊的幹部使眼色。
李雙水硬著頭皮說:「領導,你說這松林永不變色,我覺得未必吧?你看這些松樹這不是已經變成紅色的了嗎?」
他怕得罪崔青子,又趕緊補充道:「我不是挑刺呀,我是覺得這些松樹確實跟咱們同志們是一樣的,你看,不管曾經是什麼樣子,最終都有一顆紅色的心!」
古共和聽到他的話後卻認真的思考起來。
他疑惑的撓撓頭說:「不對呀,這些松樹叫黑松,墨綠髮黑,不應該能變成橙色、紅色啥的,十年了,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社員們是來幹活的不是來旅遊的更不是來搞科研的,他們可不想管這松林怎麼會變成紅色的,一個個就說:
「黑松變紅松,這是社會主義改造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