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征南聽到這話露出笑容:「你們沒吃過,我可沒少吃。」
「我們家鄉有種西瓜的,我小時候家裡鄰居就種西瓜,那時候農村還讓做買賣,他就在公社路口賣西瓜,每天拉一車西瓜去,再拉一車西瓜皮回來,拿來餵豬。」
「每次看他拉著西瓜皮回來我就去他板車上亂翻,撿人家吃剩下的西瓜皮,啃上面剩下的紅瓤,有時候吃瓜的人吃的仔細沒有多少紅瓤,我就啃瓜皮。」
其他人聽的笑起來。
孫征南卻不笑了。
王東方說道:「我家的西瓜皮不一樣,今天請你們吃的西瓜皮肯定好吃。」
昨天和今天上午一直在寫春聯的黃有功愣住了:「什麼?真要吃西瓜皮?」
王向紅介紹道:「嗯,真要吃西瓜皮,是炒西瓜皮。」
「這個西瓜皮是把最外面那層厚綠皮給刮掉,然後把剩下瓜皮切塊用鹽來醃漬,放油鍋里炒,加點蝦米和辣椒,炒出來的滋味很好。」
王憶頭一次聽說還可以這麼吃西瓜皮的。
甚至他就是第一次知道西瓜皮也要吃掉。
這真是物盡其用了。
快過年了,家家戶戶做年夜飯和正月里要用的成品飯菜,魚鯗、蟹糊和各種醃螺自然不必說,另外還要打凍——
以雞肉凍、豬蹄凍和豬皮凍最受歡迎。
王向紅家裡打了豬蹄凍。
今年生產隊好事多,王向紅心裡高興,決定過年多弄點好東西,他買了四個豬蹄來打凍。
都是豬前蹄,便宜。
王東方去下鍋炒菜,秀芳時不時罵他一句,罵的他唯唯諾諾、滿臉委屈。
祝真學隨口說:「隊長,你家裡不都是秀芳做飯炒菜嗎?怎麼輪到東方了?」
王憶配合的說道:「什麼王東方之類的都來當大廚炒菜,他能炒嗎?沒有這個能力知道吧。」
王向紅抽了口煙說道:「沒辦法,秀芳有了,鬧孕吐呢,聞見油煙味就犯噁心,所以就得讓東方去炒菜。」
「你們別看這小子……」
「什麼?嫂子懷了啊?」王憶問道。
其他人也是吃驚又高興,不過天涯島懷孕的婦女不少,秀芳和王東方一直沒要孩子,現在選擇要孩子也很正常。
王向紅說道:「以前家裡三個人都忙活,生了孩子沒人帶孩子,加上國家號召晚婚晚育,所以就一直沒要。」
「現在隊裡的活慢慢交給王老師了,我有空閒了,所以他們兩口子準備要孩子,等孩子下生了,我給他們帶。」
他瞅了瞅王憶:「你和小秋老師是怎麼計劃的?真不辦酒席了?」
王憶笑道:「小秋老師不願意辦酒席,我索性不辦了,等到明年夏天找個好時間,我們去東北或者內蒙去旅遊,順便去避暑。」
秋渭水補充說:「去看看林場和大草原,我還沒有見過草原呢。」
王向紅又抽了口煙,說:「算是去旅行結婚?那你們明年秋天之前是不打算要孩子了?」
王憶說道:「不是旅行結婚,就是去旅行。」
「嗯,至於要孩子,我們不著急,小秋老師還年輕,再等兩年。」
他早就想跟秋渭水上一下對抗強度了,隔著傢伙什始終不如真刀真槍來的酣暢淋漓。
可他對這年頭外島的婦產條件沒有信心,起碼得等在滬都買房之後再準備生孩子。
到時候就在滬都生孩子,有點什麼問題便於解決。
生孩子是一場冒險。
他得多做點準備。
王向紅聽後點點頭,又叮囑一句:「響應國家號召是好的,不過該抓緊也抓緊,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老人著想,讓老人多跟孩子相處兩年,這總歸是好事對不對?」
他準備從生產隊隊長的位子上卸任,但他還是王家的家族長。
作為生產隊長,他要響應國家號召、堅定執行國家政策。
作為家族長。
那這些可去他娘的吧,他就一個目標:發展壯大家族。
等到他從隊長位子上徹底退了後,那他餘生任務只有三項:添丁、添丁,還是添丁!
秋渭水嘻嘻笑著說不著急。
王憶搓了搓臉。
這裡的人,只有他了解葉長安的身體情況。
他確實得儘快要孩子。
實際上他在滬都已經有房子了,只是房子距離滬都的紅房子醫院有些遠。
於是他下定決心,過完年去紅房子附近買個房子,以後給生產隊當待產室。
隊裡少婦們懷孕了就去那邊住,想辦法把關係打通,讓隊裡的孕婦可以進紅房子生產。
這時候炒菜一盤盤上來了。
知道秀芳懷孕,秋渭水、祝晚安和楊文蓉便去幫忙了。
秋渭水挽起袖子炒菜,楊文蓉燒火,祝晚安端菜送水。
王東方訕笑著回來,說:「其實我廚藝還行的,這西瓜皮我炒的,待會都嘗嘗。」
今天這桌子菜算是王向紅的謝師宴了,很豐盛。
隊裡分肉他要了一塊裡脊肉,做了糖醋裡脊;隊裡分了燒雞烤鴨,他今天用上了;再就是炒雞蛋、炸花生米之類,沒怎麼做海鮮,多數是硬菜。
連主食都很硬,牛肉水餃。
他的戰友每年臘月都給他送禮,今年便有內蒙戰友送了牛肉乾和凍牛肉過來。
王向紅開了兩瓶北大荒酒,招呼著眾人吃吃喝喝,在年根下湊一起喝酒,真是好不快樂!
中午喝過酒,下午還要上船謝年。
謝過往舊年裡大海的慷慨相護,盼來年在船上能紅火興旺的捕撈漁獲。
這是外島最重視的傳統之一,又叫做請太平菩薩。
漁民們在海上討生活最是關心是否風調雨順。
風調雨順才能出入平安,這關係到無數漁家無數漁島的闔家歡樂、幸福綿延。
所以到了一年之終,虔誠的漁民就會一次次的祭拜船神、祈求大海。
上船謝年從臘月二十就開始了,只要在除夕之前選擇黃道吉日即可。
但在傳統中,漁民漁船上謝年一般會選在臘月廿八這樣的好日子。
天涯島便選在這一天。
傍晚開始,漁民們紛紛上船,他們沒有自己的船,可是請起太平菩薩來一樣虔誠。
漁船空間狹小,可該有的禮儀規格半點不能馬虎。
點燭焚香自不可少,此外必備「三牲」——
不是三種肉,是糧食、魚以及鹽,這也是漁民出海必須的生活物資。
再就是水果,放的是蘋果。
王憶記得在21世紀,最早從高校開始流行平安夜送蘋果,說蘋果是平安果。
但在外島這個說法都流行半世紀了,早就有平安果的說法。
王向紅和王憶在天涯二號船上謝年,他教授王憶謝年風俗。
能用上的,用不上的;以前的,現在的,他都一一說給王憶聽。
船用『三牲』、年糕、三杯茶、六杯酒,等等,甚至怎麼掛鞭炮,怎麼算時間點燃鞭炮,怎麼在船頭磕頭、怎麼祭酒他全得教給王憶。
王憶學著往四周看,碼頭上的船隻一字擺開,都有漢子在上面主持祭酒謝年。
不管大船小船上都有人,船頭豎起竹竿,杆子上掛了鞭炮。
鞭炮在風中搖晃著,王向紅一聲『大謝』,大傢伙紛紛拿起一支香來點燃鞭炮引信。
頓時,噼里啪啦的聲音在海上響起來。
放了鞭炮,在有桅杆的大船上漁民們還會爬上桅杆。
桅杆上有國旗的他們會換上新國旗,沒有國旗的就掛上一面國旗。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
獵獵震盪在東海海濱之上。
王向紅看著一面面的紅旗掏出菸袋抓了點菸絲塞進菸袋鍋里美滋滋的抽起來。
他吐出一口煙圈,放鬆的嘆了聲氣:「直到這順利謝了年,咱漁家人才算是正經的可以準備過年了。」
其他社員跟他的想法一樣,收拾上東西開心的吆喝著往回搖櫓。
海上又隱隱約約的飄來清脆的鞭炮聲。
聲聲不斷,這是其他村莊、生產隊的漁民在謝年呢。
過往一年終於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這個謝年是告別往年,也是期待新年。
壬戌狗年要結束了,癸亥豬年要來了……
臘月二十九,小除夕。
王憶開船把葉長安接到了島上,他們今年在一起過新年。
最開心的莫過於秋渭水,攬著爺爺的胳膊又是介紹這個、又是介紹那個:
「你看我們新開墾的農田,這個冬天生產隊都在開墾荒山,這下子來年能耕種的土地可就更多了……」
「爺爺我領你去山頂看看,我們學校蓋的很快,明年開學,學生差不多就能進樓房裡念書了……」
「還有我家裡,王老師家裡的老房拆掉了,明年生產隊先給我們家裡蓋新房子……」
葉長安氣喘吁吁:「停停停,你以為爺爺還跟你一樣是二十多歲的年紀?爺爺上年紀啦,你得讓爺爺先歇歇。」
王憶隨身帶著個折迭躺椅,小號的躺椅,通體是PVC管做骨架,很輕,能承受的重量也輕,超過150斤就有骨架斷裂的風險。
葉長安迎著暖陽坐下。
一陣風吹過,他長嘆道:「今年是暖冬,沒怎麼感覺冬天的氛圍,這春天馬上已經來了。」
他們環繞天涯島轉悠,社員們看見他來了紛紛打招呼,都稱呼他為小秋爺爺。
葉長安這時候自然沒有領導架子,就跟個尋常小老頭一樣回應眾人,碰到壽星爺他們聚集在一起曬太陽,還湊上去蹲著一起胡聊。
老爺子其實並不老,才不到七十歲,但比起二十一世紀的老人,他的年紀跟八十一樣。
這也導致他跟壽星爺等老漢在一起的時候毫無違和感。
特別是他嘴裡還叼著一根狗尾巴草。
王憶回去在聽濤居里收拾出春聯、福字、門神、青龍紙這些東西。
貼春聯、貼福字、貼門神這些活動在全國是標配,貼青龍紙應該是江南沿海地區的獨特風俗。
青龍紙是6到15厘米大小的正方形軟紙,紙上印有木刻的青龍騰飛、雙龍戲珠、和合二仙、聚寶盆等圖案和吉祥文字,均為黑色,統稱為青龍紙。
紙的顏色有紅色、青色、黃色三種,不同顏色的青龍紙,各有司管,然後要分別貼在不同地方。
外島的風俗是把黃色貼在穀倉、谷櫃或米缸上,紅色貼在室內邊門或房門上,綠色貼在水缸、磨盤、大秤上。
不光是老百姓家裡貼青龍紙,銀行、百貨大樓之類的單位也要貼青龍紙,貼在櫃檯、櫥窗、帳桌、保險柜等處,既要獲取青龍的運勢,也要讓青龍幫忙看門。
這風俗在21世紀就很少見了,王憶聽父親緬懷舊時光的時候介紹過,所以如今碰到了貼青龍紙的機會,他非常珍惜,很仔細的貼每一張青龍紙。
貼青龍紙有講究,比如貼米缸的寓意是「青龍盤米缸,吃不完,用不完,越來越發」。
王憶要用膠水來貼青龍紙、貼春聯,秋渭水嫌他不會過日子,讓他打漿糊。
打漿糊是用麵粉和水,王憶就調侃她:「麵粉不要錢啊?你用麵粉打漿糊就是過日子啦?」
秋渭水說道:「總比你用膠水來的便宜,再說你往麵粉里混上點玉米面一樣能打出漿糊來。」
王憶服了:「你這真是上墳燒報紙,糊弄鬼。這玉米面能用來打漿糊?」
秋渭水給他一記很有風情的白眼:「你呀,四肢不勤、五穀不分,玉米面同樣富含澱粉,怎麼就不能打漿糊了?不過用玉米面打漿糊不那麼粘。」
「所以你用麵粉打漿糊,往裡面加上點玉米面粉,調和一下就好用了。」
王憶掏了一些麵粉進小搪瓷盆里倒上清水攪和黏稠又上熱水打出漿糊來。
老黃的崽子們在旁邊愉快的搖尾巴。
它們看王憶整的搪瓷盆里東西這個噁心樣,以為是給自己準備飯呢。
王憶給它們一個眼神,熊sai,滾犢子!
小黃們沒臉沒皮沒有眼力勁,搖頭擺尾的還以為王憶跟它們玩眼神交流呢,又開始歡快的撲王憶要去搶搪瓷盆。
老黃見此爬起身飛奔而來張開嘴就咬。
它是真下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