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您躺會兒,奴婢去前頭瞧瞧,指不定李公公這會兒就又傳話來,郭貴人一定要氣瘋了。」香荷轉身放下鏡子就要出門,覺禪氏提醒她,「小心些,瞧見你回頭拿你出氣。」
香荷滿口答應著,蹦蹦跳跳跑開,不等一盞茶功夫就興沖沖跑回來,嘰嘰喳喳說前頭的事,李公公果然派人來,說萬歲爺今晚要看摺子,不需要郭貴人去侍寢,來的人傳了話就走,郭貴人那會子還浸在浴桶里,氣得差點沒沉到底下淹死。
覺禪氏臉上的腫痛漸漸消退,聽著香荷這些話,心也跟著一點點寧靜,香荷哼哼著說解氣,可她自己竟毫無感覺,哪怕郭絡羅氏真的淹死在浴桶里,她似乎也不會覺得有什麼開心。不知是還不足夠讓她一解長久以來怨氣,還是在她看來郭貴人哪怕真的死了,也抵消不了她對容若的侮辱,此刻只是嘆了一聲,勸香荷:「你別露在臉上,小心她們找麻煩。」
香荷卻伏在她身上問:「五月六月一過,太皇太后和太后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德嬪娘娘也回來,主子可就沒什麼機會了呀,奴婢覺得您現在和前頭兩位爭一爭沒什麼的,如果他日和德嬪娘娘爭,只怕太皇太后不答應。」
覺禪氏苦笑:「哪兒有這麼嚴重,這宮裡別人我不敢說,但德嬪娘娘是個好人,你看鐘粹宮裡的戴答應,她和我過的日子一樣嗎?何況我又不在乎什麼恩寵,我就不想郭貴人好過,也想離開這裡。」
香荷笑嘻嘻說:「等主子出頭了,賞奴婢一對金耳璫成嗎?」
覺禪氏笑:「你要這個做什麼?也不值什麼錢。」
香荷囉囉嗦嗦地說:「我娘是小兒子媳婦,總嘀咕我奶奶給大伯母金耳璫,我小時候答應過長大了給她買,可我進宮幾年了也沒攢下什麼錢。」
覺禪氏爬起來,從首飾盒子裡挑了一對金耳璫塞給她:「這是惠嬪娘娘從前給我的,我也不喜歡戴金子,你拿回去給你額娘,可好好收著了。等我日子好些了,就找機會讓你回家一趟,不過去了可要回來,不回來要殺頭的。」
香荷喜出望外,再三問主子是不是真的不要了,覺禪氏打開一隻層層疊疊包著紅綢的錦盒,裡頭臥了一隻玉鐲子,細細窄窄的模樣,玉色凝滯、渾濁粗糙,怎麼看都不像是值錢的東西,香荷湊著腦袋看兩眼,攤開手裡的金耳璫說:「奴婢覺得還是這個值錢些。」
覺禪氏卻將鐲子又小心翼翼收好,說:「這是不值錢,大街上隨便買的假玉,可我稀罕,什麼金子銀子都比不上。」
她當然不會告訴香荷,這是納蘭容若給她的,小時候偷偷領著她逃出家去玩耍,一個是公子哥兒一個是大小姐,隨身能帶什麼銀子,傻乎乎地滿世界瞎逛,這隻鐲子還是容若拿腰上掛的真玉佩換回來的。倆孩子回去就被大人結結實實打一頓,問容若玉佩哪兒去了,他咬著牙說不知道,可回過頭就笑嘻嘻對她說:「下回我還帶你出去玩。」
那時候年紀小,哪裡懂什麼情情愛愛,可就是彼此簡單真誠,那一段歲月才彌足珍貴,後來家裡阿瑪犯了事,好好一個家散了,自己被送入宮中為奴,容若千方百計打聽到,瞞著他阿瑪把自己從做苦役的地方調去環境相對好些的針線房,自己也爭氣,憑著額娘教的本事立足下來,盼著有一日出宮能去他的身邊,可惠嬪卻親手把自己送上了龍榻,斬斷她的情絲,毀了她的人生。
「我就是被折磨死,也絕不要被惠嬪擺布。」想著這些剜人心肺的痛苦往事,覺禪氏嘴裡恨恨地吐出這句話,唬得香荷推她,「好端端的,您怎麼了?」
覺禪氏搖搖頭:「沒什麼,想著從前的事算計往後的事,心裡煩了。」又扶著香荷說,「若是這幾日還要吃些苦,你一定和我咬牙挺住了,往後自然有好日子等著我們。」
她們這邊主僕倆雄心壯志等著未來的日子,前頭郭貴人氣得幾乎厥在浴桶里,被宮女們從熱水裡拎出來,整個人軟綿綿沒力氣,清減飲食那麼久,本來氣血就差,這一鬧幾乎是要病了,宜嬪趕過來看,支開桃紅幾人後說:「幸好沒去,不然你這樣沒力氣,侍駕也要出洋相。別生氣了,皇上興許真的有事兒呢,你再養幾日,我讓桃紅給你燉補氣血的湯來。」
郭貴人只是伏在床上嚶嚶而泣,模模糊糊地抽搭著:「一屋子奴才都看我笑話了……」
看笑話是必然的,後宮的女人最風光,莫過於可以陪在皇帝身邊,而最狼狽尷尬的,也是類似這種說了要見,卻半途反悔的事,當然郭貴人還沒出門,總不算太丟臉,那些去了龍榻邊上半當中被退回去的,才真真叫丟臉。
但也有例外,永和宮裡烏雅氏,挨過太皇太后鞭子,被皇帝從乾清宮攆回去,甚至和皇帝一兩個月不相見,可人家還是穩穩噹噹被皇帝捧在心尖喜歡,換做別的人,有那麼一兩回這輩子就算完了。郭貴人眼下就擔心,自己是不是也這輩子算完了。
宜嬪勸說幾句就回自己屋子去了,屋子裡的冰化了,桃紅張羅小太監搬來新的,無意中瞧見主子坐在涼椅上,眼角眉梢得意的笑容讓她看著心寒,前頭姐姐妹妹好聽的話還在耳畔,這會兒卻能笑成這樣,深宮真是虎狼之處,血親骨肉算什麼?自然桃紅也不會想太多,她們做下人的,看著主子做事就成了。
此時外頭轟隆隆響雷,毫無預兆的一場大雨傾盆而下,遠離紫禁城的行宮內,也同樣落了這一場大雨,這裡的園中湖烏泱泱地養著荷花,雨珠子砸在荷葉上,噼噼啪啪急促凌亂,可這樣令人煩躁的聲音里,卻有古琴悠揚衝破雨幕,絲毫不為雨聲影響。
裕親王福晉和恭親王福晉頂著雨來瞧瞧太皇太后這邊的光景,走過曲曲折折的水橋,雨落荷葉的凌亂里隱約聽見古琴,恭親王福晉哎一聲:「德嬪娘娘哪兒是來伺候太皇太后的,自己見天地在那裡彈琴,她是來休養的,咱們才是來伺候人的。」
裕親王福晉遠遠瞧過去,水橋那頭連著一間矗立在水中的亭子,四周紗簾已經被大風雨水摧殘得捲成細條子,往日隱隱約約在裡頭的人,此刻清清楚楚能看得見,裕親王福晉笑:「德嬪娘娘答應了太皇太后要學成了彈給她聽,每天苦練,但手頭功夫也沒少做,不然咱們哪裡有功夫去歪著歇午覺?」
恭親王福晉懨懨地說:「我是想她若沒這麼閒,咱們也不必在這裡應景了,我惦記家裡頭呢,一出門那些狐媚子不定怎麼勾引王爺,家裡頭指不定已經鬧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