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皇帝走不多久,忽然停下,轉身看著納蘭容若,容若亦是一怔,心裡明白皇帝是想起來什麼了,果然見他說:「方才那位被推出咸福宮的妃嬪,是你的表妹。」
容若垂首稱是,其他的話一字也不說,只有玄燁繼續道:「她在咸福宮與溫貴妃素來相處融洽,溫貴妃許是因失子悲傷過度才有這失常的舉動,朕會派人妥善安排,你不必太擔心了。」
容若垂首道:「此乃內命婦之事,臣不敢過問干涉。」
玄燁微微點頭,轉身繼續走了。容若這才舒了口氣,趕緊跟上皇帝,可剛才表妹匆匆一望的眼神卻刻在他心裡,他心疼她,卻什麼也不能為她做,唯一能保護她的,就是與她撇清所有關係,讓皇帝看到自己情由所屬地過著日子,一切,就為了皇帝那句「朕不小氣」。
君臣倆徑直回乾清宮,商議東巡路線,容若不日就要先行離京去打前站。皇帝與他,論君臣,玄燁器重容若的才敢;論情意,玄燁和容若年齡相仿,皆愛漢學、志同道合,若無君臣之別,必然會成為摯友。要緊的事玄燁都會先想到他,若非防備明珠與他父子聯手權傾朝野,還欲給予他更高的官職,至於覺禪氏,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玄燁,早就不在乎了。
咸福宮的鬧劇傳入六宮,溫貴妃不管不顧地要攆覺禪氏母子離開,這還是大清開國建立後宮以來頭一樁稀奇的事,奉旨撫養皇子的妃嬪,竟做出如此荒唐的事,哪怕她才失子可憐,太皇太后也大為震怒,一應交付給太后,「她若不想養,也就不必養了,後宮不缺一個養孩子的妃嬪,難道還求著她不成?」
蘇麻喇嬤嬤私下安撫主子莫動氣,一面則說:「八阿哥還未落地時,惠妃就一直遊說覺禪貴人將來把孩子給她撫養,甚至當著您和皇上的面也提起過,前些日子寶雲說她總和宜妃關起門來不知謀劃什麼,奴婢想想,若溫貴妃真不想要八阿哥了,四妃之中,也就這兩位合適,論年齡資歷,更是惠妃有優勢。」
「這樣說來,八阿哥一旦離了咸福宮,惠妃就稱心如意了?」太皇太后蹙眉冷笑,「不知她有否做什麼,但眼下是溫貴妃瘋魔了把八阿哥推出來,算不到她頭上去。」
嬤嬤則道:「惠妃娘娘城府深,事事算計事事謀利,奴婢覺得,能得利的事一定與她脫不了干係。這一次若不成全,將來不知還要想什麼別的法子鬧得宮中不寧,可若成全,惠妃一定得意極了。」
「那就讓她得意一回,也算讓太后給她一份人情。」太皇太后卻鬆口了,不屑地說著,「她養八阿哥,不過是想給親兒子將來找幫手,一個生母低賤的皇子,成不了氣候,她也不會讓這孩子成氣候。既然如此,就讓她養著吧。」
且說覺禪氏被推出咸福宮後,李公公因無法說服溫貴妃,當時暫且將覺禪貴人安置在附近的殿閣,匆匆忙忙稟告了上頭,玄燁聽說皇祖母讓太后料理,便不再插手,李公公提醒他八阿哥怎麼辦,玄燁也知曉某幾位的心思,猜想皇祖母和太后一定會有默契,索性都不管了。
這樣一來,眾妃嬪聚在寧壽宮商議,宜妃見事情真的發展到了這一步,便照當初與惠妃約定地,在太后面前舉薦惠妃來照顧八阿哥,而照顧一說與撫養又不同,榮妃也道:「臣妾以為,貴妃娘娘若真的不再願意撫養八阿哥,八阿哥或送去阿哥所,或另指一位養母,總要定下來才好。去了阿哥所那就不再走了,而不去阿哥所,就要在一宮住下,安定才好。」
太后頷首:「是這個道理。」因見皇貴妃在側,如今她執掌六宮大權,不能不問她的意思,偏偏皇貴妃不喜歡小鈕祜祿氏,更看不上八阿哥母子,怎麼處置她都無所謂,一句「榮妃說的不錯」,又給敷衍回來了。
這下惠妃更篤定,大大方方地主動要求撫養八阿哥,更說道:「覺禪貴人只怕在咸福宮也住不久,不如讓她們母子都隨臣妾去長春宮。」
可這件事卻不成,蘇麻喇嬤嬤早就授意太后,太皇太后覺得覺禪氏太妖艷,可在咸福宮裡一直很妥當,沒必要再挪動,溫貴妃發瘋一陣子就會好,遷動八阿哥因為他是皇家子孫不能不重視,至於覺禪氏在咸福宮裡是死是活,就不必考慮了。說白了,太皇太后不希望看到這個妖艷美麗的女人再得到皇帝的寵幸。
於是,太后決意將八阿哥交付與惠妃撫養,等上奏太皇太后並告知皇帝,兩處都無異議,這件事就定下了。
一切來得雖快,可並不突然,惠妃淡定從容地被小太監一路引著往暫時安置覺禪氏母子的殿閣來,進門時就見乳母好端端地抱著小阿哥在屋檐下晃悠,覺禪氏坐在炭盆旁神情呆滯,只聽見有人向惠妃行禮,才發現來的人是誰。
惠妃口述了太后的懿旨,八阿哥的乳母歡歡喜喜地抱著小皇子磕頭謝恩,邊上覺禪氏卻聽得很莫名,眼睜睜看著惠妃將孩子抱過去,更滿面喜色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說:「本宮和這孩子到底有緣分,八阿哥往後,就要喊本宮額娘了。」又俯下身極輕地挖苦她,「好妹妹,你心裡難受極了吧?」
覺禪氏蹙眉,腦中回想這些日子咸福宮裡的事,再看邊上乳母樂呵呵的模樣,她終於明白為什麼孩子沒日沒夜地哭,突然撲上去看似要爭奪惠妃懷裡的孩子,惠妃猝不及防,又抱著孩子不敢鬆手,其他宮女沒來得及跑過來,硬是讓覺禪氏扯掉了八阿哥的褲子,白嫩嫩的屁股露出來,上頭橫七豎八的全是淤青,而邊上乳母瞧見這個,已嚇得臉色蒼白渾身發抖。
八阿哥更嚇得大哭,惠妃慌忙給他拉好褲子,又故作鎮定地等著覺禪氏:「你幹什麼?」
「惠妃娘娘。」覺禪氏冷冷地看著她。
惠妃心內發窘,微微喘息平復心情,不屑地問:「你要說什麼,沒話說本宮可要走了,這裡沒人住陰森森的,不適合小阿哥待著。」
覺禪氏冷笑道:「既然娘娘終於抱走了八阿哥,那就請好好養著,臣妾斗膽提醒您一句,小心養虎為患。」
惠妃怒視她:「胡說八道,怪不得太后不許你離開咸福宮,你這瘋瘋癲癲的,和溫貴妃一起去瘋吧。」
她畢竟心虛,剛才在寧壽宮時就一直緊張,生怕有人去看過八阿哥,若太后錯了主意把皇子送去阿哥所,只要有人發現小阿哥身上的傷痕,乳母逃不過責難,那就一定會把她供出來。這一步棋雖思量過,可元宵那天走得有些衝動,一頭猛扎到現在,她總算是幸運的。
再不願與覺禪氏費唇舌,惠妃抱著八阿哥領著乳母匆匆走了,這邊敬事房的人請覺禪貴人回咸福宮,香荷護著主子說:「貴妃娘娘把我家主子的東西都扔出來了,再回去,找挨打嗎?」
來的人哪裡聽得這些,眼看著覺禪貴人落魄,誰來管你挨打挨罵,上頭指派的事做好才要緊,好說歹說又把覺禪貴人送回去,而此刻溫貴妃已經吃了藥昏睡過去,冬雲過來指揮宮女們為她收拾東西,好心地勸慰覺禪氏:「貴人莫放在心上,您一直住在這裡,娘娘的脾氣您曉得,她是傷心壞了,等緩過這一陣保不住後悔呢。」
覺禪氏冷笑:「後悔也來不及,娘娘她再想要八阿哥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