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畢竟只是德妃,朝廷也好後宮也罷,永和宮外的世界,不會圍著她轉。突如其來的悲劇的確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但旁人只消一兩天的冷靜,一切又都恢復了原狀。世人更認為,在皇帝心裡,一個孩子的生命,怎比得過江山社稷,他們眼中只有皇帝,從來都忽略他身為丈夫、父親,還有子孫的存在。
眼下還有太皇太后纏綿病榻,玄燁本不該在此刻離京,可老人家卻把孫兒叫到跟前說:「孩子沒了,你怎麼做也換不回他,既然如此,你若再不堅強,讓嵐琪去靠哪個?她若誤解你是無情人,那也對不起你這份情意。其實這個節骨眼兒上,誰勸她也沒用,哪怕她心裡想要堅強,那痛苦就跟魔咒一般纏繞在身上,就像身體得了病揮之不去,只有等身體自行緩過那陣痛,她自己慢慢的才能想通了。現在你們去安慰她甚至逼她堅強,都不會有結果,她要的是胤祚,你們誰也代替不了。」
玄燁聽得含淚,太皇太后顫巍巍伸手捧他的臉頰,「我的孫兒,可是好久沒落淚了,明明失去了那麼多孩子,頭一回見你這樣痛苦。果然是有親疏有別,我也算明白你阿瑪,做什麼對一個只出生三個月的孩子那般厚待。」
玄燁的淚水並沒有落下,他只是難掩悲傷,帝王之尊男兒之尊容不得他有淚輕彈,那一日他在嵐琪面前,已經把眼淚流盡了。
「查得怎麼樣了,知道是誰下的手了嗎?」太皇太后問。
玄燁的神情冷峻深沉,稍稍點了點頭:「有些眉目。」
「能結果了他們麼?」太皇太后滿眼的殺氣,恨不得將兇手挫骨揚灰。
可皇帝卻搖了搖頭,眸中一道寒光如利刃反射而出,刺眼銳利,「朕不會讓胤祚白死,朕更不會讓他們好活,留著這些奴才,還能為這個朝廷這個國家做點什麼,可做得再好,朕也不會讓他們活得好。」
太皇太后知道,皇帝這番話之下,隱藏了他的無可奈何投鼠忌器,但能看到皇帝如此冷靜如此驕傲,這才是一個帝王該有的擔當。胤祚不能白白地死,他比誰都明白,可朝廷不能亂,他比誰都無奈。
「嵐琪若纏著你,要給孩子的死一個交代,你若說不動她,再讓我來勸勸。」太皇太后長長一嘆,「可她若不纏著你要個答案,你也該主動去告訴她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要怕她不敢面對,她還有胤禛和溫憲等她來保護。」
玄燁頷首答應,提起胤禛時,微微蹙眉道:「這些日子以來,胤禛和皇貴妃的關係很糟糕,那孩子是傷心胤祚沒了,為什麼要對皇貴妃那樣?朕都不知該怎麼去面對他們母子,難道這樣尷尬下去,把胤禛送回永和宮嗎?」
「說不得!」太皇太后立刻制止了孫兒,「這話提也不能提,胤禛已經是她的命,你帶走胤禛,她可就再不是現在的皇貴妃了。玄燁,後宮和朝廷一樣,從不是簡簡單單幾句話就能決定的,你一定要為大局考慮。何況胤祚是胤祚,就算你把胤禛送回去,也無濟於事。」
玄燁只是隨口說的,並沒打算過這件事,他比誰都了解皇貴妃,若是把胤禛帶走,治不好嵐琪的傷,還會把皇貴妃逼瘋了,到時候宮裡才真正要天下大亂。
這件事在慈寧宮算是定下了,實則宮裡近些日子也有些風言風語,畢竟皇帝寵愛德妃人人看得見,如今她失去了兒子,雖然還有溫憲公主隨時隨地可以抱回永和宮撫養,可對妃嬪而言,有皇子才是最大的驕傲和依靠,自然都會把目光停留在承乾宮上,都覺得德妃若真與皇帝痴纏,皇貴妃未必敵得過她的枕頭風。
這些閒言碎語,自然也會飄進承乾宮,皇貴妃早就為了胤禛性情的劇變而憂思成疾,這一下更加恐懼失去,每一天醒來都擔心自己要被搶走兒子,甚至一度不願讓他離宮去書房,藉口說那裡「不乾淨」,實則怕胤禛早晨離開,夜裡就直接去永和宮,到時候一道聖旨下來,她連去永和宮搶的資格都沒有。
五月下旬的日子,天氣越來越熱,原先孩子起早上書房天才蒙蒙亮,這會兒早晨出門,已是盯著明晃晃的的太陽,胤禛雖然不跟承乾宮裡的人說話,可上書房從不耽誤,皇帝已經安排了別的地方作為書房,那兇殺之處早就不得有人入內,但終究每天會路過會看到,胤祚在眼前死去的一抹,怎麼也揮之不去。
這日如同以往的要上書房,胤禛才走到承乾宮門前,等小和子打傘的功夫,正殿裡慌慌張張有人跑出來,傳遞著請太醫的信息,便有小太監匆匆越過四阿哥跑出去,胤禛等在門邊,裡頭出來的宮女見四阿哥還在,跟過來道:「娘娘想起身送四阿哥您去書房,可是才離床就暈厥過去了,奴婢們掐人中也弄不醒,真要急死了。」
胤禛小小的臉上掠過驚恐之色,在稍稍發愣之後,立刻奔進寢殿,果然見皇貴妃雙目緊閉牙關緊咬,如同死了一般,那天胤祚也是這個模樣,只是額娘沒有吐血而已。
「額娘,額娘……」孩子撲到床邊搖晃他的母親,青蓮趕緊給拉開勸他不要亂動,再等太醫來施救,許久之後皇貴妃才緩過一口氣,青黑的臉色漸漸有了氣血,胤禛就聽太醫對青蓮說,「娘娘是不是很久沒進食了?天氣那麼人,元氣都耗盡了。」
青蓮應道:「娘娘吃也吃不下,她說不覺得餓,心裡頭堵著了,根本不會餓。」
胤禛抬眼看了青蓮,青蓮不安地避開了目光,她的確是故意說給四阿哥聽的,可是皇貴妃娘娘命令過,不許她們在四阿哥面前多嘴多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