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棲梧,鸞停竹,上古神鳥的傳說,而今則比擬中宮為人中之鳳,德妃說這些話來聽,皇貴妃並非不懂。
只是心裡奇怪,烏雅嵐琪向來不多嘴宮中是非,皇帝即將立後的事一直以來不過是個謠傳,雖然傳的是她,她也明白後位非自己莫屬,但不知為何,不再像從前那麼看重。當年和鈕祜祿氏鋒芒相對,還對坤寧宮有幾分爭強好勝的心,之後也曾在乎過皇貴妃畢竟不是皇后的念頭,可如今一年一年地過來,竟漸漸不在乎,漸漸地淡了。
回想近些年,皇帝每遇大事慶典,都帶她在身邊,又名正言順執掌鳳印,無皇后之尊卻有皇后之權,再有今年正月里大阿哥成婚,皇帝攜她一同受禮,那是嫡母才有的尊貴,可玄燁都給她了。
作為女人,誰不想做正室妻子,誰甘願為妾,皇貴妃問自己為什麼現在反而會不那麼在乎,家族也好,感情也好,能讓她立時浮在心頭的,只有四阿哥。從沒有一個人,能讓皇貴妃傾注所有的感情並得到同樣甚至更多的回報,家族對她的給予伴隨著無盡的束縛和要求,而皇帝對她的感情皇貴妃自己最清楚。
只有四阿哥,她多愛孩子一分,孩子就更多十分地來回報她,即便他知道了誰才是生母,也沒有一絲一毫減少對自己的愛意,這個孩子那樣真摯地愛著自己,是這深宮裡,是她無可奈何的命運里,上蒼給予的最大恩賜。
一陣風過,熱浪撲進涼棚又變得清涼無比,嵐琪和皇貴妃面上都稍稍一精神,風吹得二人髮髻上佩環叮噹,嵐琪抬手扶住聲響,便聽皇貴妃終於開口:「宮裡的謠傳,你也信?又或者,皇上對你透露過什麼了?你心裡一定也不服氣我坐上那個位置,你該和其他女人一樣,都有爭一爭的心,除非皇上親自對你說了什麼,你才會心服口服。」
嵐琪微微頷首,輕聲道:「聖上雖未明言,可臣妾聽話聽音,萬歲爺心裡頭屬意中宮之人,非娘娘您莫屬。」
「這些話並不用你來告訴我。」皇貴妃哼笑,別過臉露出幾分不屑地神情,冷冷地說,「來討好我?大可不必,你我將來繼續保持眼下的默契,就足夠了。你一輩子爭不過我的出身、我的家世,而我也明白,一輩子爭不過你在皇上心裡的位置。」
嵐琪不以為意,淡然含笑:「臣妾是想,待那一日,臣妾必然由衷賀喜娘娘,但在此之前,宮裡還會發生什麼,誰也不知道。榮光之下耀眼刺目,會讓人睜不開眼睛反而看不清周遭的一切,臣妾希望在這個時候里,能和娘娘一起更用心地保護孩子們。」
皇貴妃神情一震,仿佛立時來勁,皺眉問:「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有人要害四阿哥?」
嵐琪垂目,淡定地說:「二月里臣妾抱恙,有人趁機在臣妾的藥中下砒霜,溫憲橫衝直撞打翻了湯藥,太皇太后賞賜給溫憲的小狗舔舐後當場斃命,這件事皇上答應讓臣妾自己來查,才不曾公開,相信幕後兇手就在宮裡,所以紫禁城裡才同樣沒動靜,畢竟傳開了,對那個人豪無益處。」
皇貴妃聽得背上涼颼颼的,問起:「他們會不會下次對四阿哥下手?」但言罷不等嵐琪回應,就連連高聲喚青蓮,要她派人送話回紫禁城,四阿哥身邊的人,務必小心他的飲食,所有的東西都要再三檢查,才能入四阿哥的口,承乾宮外的吃食一律不許入口,如此云云,聽得青蓮一頭霧水,看了看德妃娘娘,只見她含笑點頭。
皇貴妃一陣激動後,才醒過味兒來看著嵐琪,略尷尬地問:「你沒事吧?」
嵐琪笑道:「砒霜劇毒,臣妾若有事,早與您陰陽兩隔。」
「你最好別有什麼事,四阿哥心裡也有你,到底你是他的生母。」皇貴妃睨她一眼,轉過目光看著涼棚頂上裝飾的艾草微微搖擺晃動,冷聲問:「你來到底要說什麼?」
「臣妾是想,您有朝一日冊封皇后,四阿哥子以母貴,即便不是您的親生子,似乎也有嫡子之尊,不管正牌不正牌,總有這一說,四阿哥的身份必然有所變化。」嵐琪面上散去雲淡風輕的笑容,此刻略見嚴肅,認真地說著,「四阿哥的身份一旦不同,他身邊的威脅就將層出不窮,您也知道,原先皇上的嫡子,只有太子一人。」
皇貴妃皺眉靜思,片刻才說:「四阿哥雖非我生,但總不見得我不做皇后他能是我兒子,我做了皇后他反而當不得兒子了。嫡子這個說法,我心裡認可,可對於外人,除非皇上言明,不然別人見仁見智,你我也不能左右,畢竟他不是我生的。」
「認可或不認可,都會有人把四阿哥視為敵手。」嵐琪眼中熠熠生輝,是身為母親最強大的氣場,緩緩道,「臣妾這是說大不韙的話,但也是事實。您有朝一日成為皇后,毓慶宮必然會將四阿哥視為威脅,而盯著毓慶宮的人,也必定會認為多了四阿哥這塊絆腳石,四阿哥腹背受敵,若不與任何一方相親,難免會被孤立於兄弟之間,這是最最要不得的。」
嵐琪忽然起身離座,在皇貴妃面前屈膝,這叫她一驚,連聲埋怨:「你懷著孩子,別有什麼閃失,我擔當不起。」
嵐琪卻道:「此番皇上同意讓臣妾自行追查下毒的幕後兇手,臣妾再不會像藏紅花一事最後不得不勞動皇上出手,這一次臣妾勢在必行,之後所言所行若有冒犯娘娘之處,還請娘娘看在四阿哥的份上,不要與臣妾計較。」
皇貴妃讓她起身說話,奇道:「原來你不是來求我幫忙的?」
嵐琪莞爾:「臣妾只是想和娘娘稟明此事,擔心您日後受小人挑唆,誤會臣妾的用意,想請娘娘放心,任何時候臣妾都會站在四阿哥一邊,那必然也是站在您這一邊了。對四阿哥,臣妾絕不會以生母自居自傲,四阿哥能有今日,全是您的功勞,臣妾比誰都明白。但是娘娘,四阿哥到底是臣妾的骨肉,請您讓臣妾遠遠地保護著他,讓臣妾與您一同為他抵擋風雨,臣妾不會邀功不會搶您的風光,只是想對兒子,盡一份心意。」
皇貴妃靜靜地聽著,見嵐琪停下來,才問:「若是六阿哥還在,你會不會有這份心思?」
嵐琪點頭,她能講許多的話來證明自己的虔誠,可她不屑多言,至於唯一不能說的,是四阿哥最初到承乾宮的原因。她不能破壞皇貴妃心中皇帝對她的呵護和愛意,可嵐琪自己堅定,胤禛是她要用一生來保護的孩子,不論胤祚是否還在,不論她還會有多少孩子都不會改變。
「這些年我注意自己的言行,一切都以胤禛為重,待漸漸察覺皇上有立後之心,更加開始擔心自己是否會給孩子帶去麻煩,你說的這些我都懂,你願意默默為孩子付出,我也欣慰。」皇貴妃仿佛要和嵐琪比一比作為母親的氣勢,神情嚴肅地說,「也有一句話要對你講,將來我若為後,胤禛子以母貴,與其尷尬的身份被人猜忌敵對,不如放手去爭一爭,作為額娘,我必然全力以赴為兒子的將來鋪路,你擔心的一些事,我早就都考慮到了。」
嵐琪驀地一驚,忙道:「娘娘誤會了,臣妾不是這個意思,臣妾只是說……」
「所以你和我終究不是一路人,你只想為兒子求一世安穩,可你太天真了。」皇貴妃面上掠過冷笑,但這份冷,不是衝著嵐琪來的,而是身在貴族世家,看透這個世界人情冷暖才來的寒心,輕哼道,「皇室之中哪兒來的安穩,安穩的背後,就是落寞沒出息,可你的兒子,是甘願庸庸碌碌平平淡淡一生的?他那樣勤奮好學,他憧憬的將來是什麼樣子的,你知道嗎?你愛胤禛,可你了解他嗎,一年到頭,你和兒子說得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