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靜了須臾,玄燁等著嵐琪的回應,以為她會恐懼戰爭憂心忡忡,可人家卻含笑問:「這一次,皇上會帶上四阿哥嗎?」
玄燁鬆了心裡的弦,笑道:「看情形,朕還在選人,如今先預備糧草,明年把恪靖嫁過去,也是進一步鞏固朝廷與漠北的關係,他們一直希望與大清聯姻,朕遲遲不點頭,就等著這一天。只要糧草兵馬充足,朕不怕沒有帶兵的將軍,何況朕要御駕親征。」
嵐琪笑道:「那年的鎧甲,還收在永和宮呢,只怕這兩年有些發福,穿不得了。」
玄燁低頭看看自己,嘀咕著:「朕胖了?」
嵐琪毫不客氣地說:「皇上一味勤政起居不定,熬得身子空虛,根源里不知保養,便是每日騎馬練拳也沒用,不過金絮其外。」
「你太放肆。」玄燁嗔怪。
「當年進門倒在我懷裡,至今還會夢見嚇出一身冷汗。」嵐琪將炙松茸添在他碗裡,依舊不客氣地說,「既然來了園子裡,皇上何不與臣妾一道養生,不求大補,只求每日起居飲食有定數,調理出健壯的身體,明年才好威風凜凜出征,威風凜凜凱旋,讓臣妾見一見您英雄蓋世雄風萬丈的氣勢。」
玄燁竟無語反駁,悶頭吃了碗裡的飯菜,嵐琪送一碗湯到他手邊,柔聲笑問:「生氣啦?」
「難道不生氣?」玄燁一臉不悅,「朕便是不甘當年得病的尷尬,才要再次御駕親征,你卻說什麼金絮其外的話,這話也就你說得,換作旁人……」
見皇帝不說下去,嵐琪嫣然一笑:「就是臣妾說得的話,臣妾才說,旁人自然不敢說。」又鄭重道,「玩笑歸玩笑,皇上,身子可是根本,別的事總能找到替代的人,只有身體全靠自己。這種話說多人招人煩,臣妾言盡於此,將來再說,咱們就要傷感情了。」
玄燁卻笑:「往後不說了?可是朕愛聽你嘮叨。」
嵐琪道:「這兩個月一下子覺得精神大不如前,再過幾年恐怕就要撐不住這張容顏,到時候哪個願意看個滿臉褶子的老婆子嘮叨?」
玄燁伸手握住她,兩人無語對望。
明明都有心事壓著沒說出口,嵐琪見皇帝猶豫,自己更加不會開口,只淡淡一笑:「皇上好好吃飯,明日復明日,咱們就從今晚起可好?待回紫禁城時,看見您容光煥發,叫宮裡人都嚇一跳,才不會詬病臣妾又把您騙來暢春園獨自享樂。」
「朕聽你的。」玄燁鬆開手,認真吃飯,膳後與她散步消食,又看了幾本摺子,嵐琪掐著時辰來催他安寢,玄燁沒有推辭。
但是習慣了熬夜理政的人,那麼早躺下哪能睡得著,原想與嵐琪說說話,可她卻道說了話就沒睡覺的時辰,靜悄悄地躺了許久,玄燁感覺到嵐琪坐了起來,趕緊閉目合眼裝睡,身邊的人似乎將自己看了又看,她輕輕笑一聲,將被子為自己掖好,便起身離開了。
玄燁聽見嵐琪在門前說話,問環春明日為皇帝準備什麼早膳,又問溫宸有沒有認床,半天后聽得腳步聲進出,屋子裡倏然靜下,她好像離開了。皇帝翻身坐起來,屋子裡果然空無一人,他想起身,又不知自己起來做什麼好,再百無聊賴地躺下,想起今天女兒對他說的事,想著傍晚嵐琪的一言一笑,委實看不出來,她昨天還在永和宮裡落淚。
胡思亂想時,門前又有動靜,大概是嵐琪去看過女兒後回來了,玄燁闔目裝睡,床邊有人掌著蠟燭走近了些,但燭光很快就熄滅。他以為嵐琪會躺倒身邊來,卻聽得腳步聲遠離,好半天身邊依舊空蕩蕩的,玄燁忍不住轉過頭看,帳子外昏暗的燭光里,窈窕的身影停在窗前,她雙手在身前像是合十,又聽得口中念念有詞,但玄燁聽不真切,好奇之下,不由自主開口:「你在做什麼?」
嵐琪身子一震,轉回來問:「臣妾吵醒您了?」
玄燁搖頭,握住她的手,外頭逛了一圈已經發涼,便攬入懷裡用棉被將她暖著,應道:「朕睡不著,怕你生氣就假裝睡的,可你晃來晃去,朕又好奇你在做什麼。」
嵐琪嗔怪:「皇上裝得可真像,臣妾以為您睡熟了。」一面硬是把玄燁摁下去,哄孩子似的哄著他,「咱們說說話,說著就犯困了。是臣妾不好,明知道您不習慣這樣早入寢,連話都不許您說。」
玄燁慵懶地咕噥:「只有你敢這樣了。」
嵐琪窩在他臂彎里,柔聲道:「那抱著人家,是不是就能安心睡了?」一面把他不老實的手推開,「只許抱著,不許亂摸。」
帳子裡氣氛旖旎溫暖,嵐琪一心一意哄著玄燁早早入睡,可是冷不丁地,人家突然問:「你是不是有心事,昨天為什麼哭了,是不是這些日子以來,都偷偷掉過眼淚?」
耳邊是玄燁胸膛里有力的心跳聲,皇帝簡單的幾句問話,更反反覆覆在她耳邊徘徊,可她一直沒有回答,玄燁也沒有催促,彼此能聽見對方呼吸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