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燁上下打量兒子,見他衣履整潔雙目有神,站在那裡筆直地挺著脊樑,周身皆是年輕人該有的蓬勃朝氣,心中略喜,但未露在臉上,只是道:「朕才聽聞消息,弘昐歿了。」
胤禛垂首道:「兒臣也得到消息了,是額娘派人送來的,兒臣正想向您稟告,還請皇阿瑪暫不要讓皇祖母知道,讓皇祖母盡興遊歷山水才好。」
玄燁點頭:「就這麼定了。」頓一頓,又問,「心裡難受吧,朕本以為你會要求留在京城陪伴妻兒,沒想到你還是同行了。」
「額娘說,孩子和我們沒有緣分,既然註定是熬日子的,讓我不要太牽掛。他太小也不懂人事,就讓他安安靜靜去。」胤禛說話間,難忍鼻尖發酸,「但到底是骨肉,兒臣很心痛。」
「這是人之常情,你便是要留下陪伴他們母子,朕也不會怪你。」玄燁淡然,示意兒子坐下,胤禛不敢,他輕輕一嘆,沒有再勉強,之後父子倆說的話再不與這悲傷的事相關,玄燁專注河工治理十數年,閒談間將個中門道講給兒子聽,胤禛向來慧心善悟,聽得認真更能舉一反三地與父親說上幾句,讓玄燁十分欣慰。
京城之中,四貝勒府里簡單地給夭折的孩子辦了身後事,李側福晉悲涼落寞地坐在榻上,早已哭得眼淚乾涸,可看似呆滯的她實則在想,沒料到那麼不巧,胤禛竟沒能親眼看到孩子沒了,她處心積慮想要博得丈夫的憐憫同情,到頭來他卻根本不在家。
侍女巧珠進來,匆匆道:「福晉過來了。」
李氏忙躺下了下去闔目假寐,但聽得腳步聲,福晉在問:「睡下了?」
巧珠佯裝應著:「側福晉早晨又哭了一場,累了才睡的,福晉請等一下,奴婢去請側福晉起來。」說著便過來推了推自家小姐。
毓溪見李氏醒來神情憔悴,不免道:「沒攔得住,不該讓她叫醒你,你接著睡吧,我們有話幾時都能說。」
李氏卻坐起來,挽著凌亂的髮絲,垂首道:「福晉有事,就吩咐妾身吧。」
巧珠搬來凳子請福晉坐,毓溪便不再客氣,坐定了正經道:「這會兒功夫來跟你說那些話,有些無情了,可我覺得拖著也不是事兒,現在你痛惜弘昐,也沒有別的事能讓你更難過了。」
李氏不解,但聽福晉道:「你心裡會惦記念佟嗎?論人情,是該把念佟抱來讓你照顧,好歹寬慰喪子之痛,你若是這樣想我也覺得無可厚非。所以我先一步請示了德妃娘娘,但娘娘的意思,說念佟畢竟是長女,還是養在正房裡好,我左思右想還是決定早些來告訴你,免得你心裡惦記著,又誤會我不體諒你。」
「福晉已經很照顧妾身了。」李氏眸中含淚,楚楚可憐,哽咽著,「妾身未想過要抱回念佟,念佟自幼跟著您,突然回到妾身身邊,孩子未必樂意。」
「倒也不必這麼說,念佟知道你才是她親額娘。」毓溪溫和地說,「這些日子只管悲傷吧,過陣子興許就好了,左右貝勒不在家裡,你不必太拘束,想哭想笑盡著心來,宣洩透了也就好了,我不會怪你不懂事。你且安心養身體,缺什麼讓巧珠去正院裡找我。」
李側福晉欠身謝恩,福晉沒打算久坐與她說話,就是特地來說念佟的事,這會兒已經起身要走,她慌忙要離了榻相送,被阻攔下來,巧珠攙扶著她顫顫巍巍靠在榻邊,眼瞧著福晉匆匆而來,匆匆而去。
巧珠安頓好了小姐,跑去外頭張望幾眼光景,不久回來輕聲道:「小姐,福晉走遠了。」
李氏長舒一口氣,方才還楚楚可憐的模樣頓時不見了,只是咬牙道:「她根本就是怕我要回念佟,特地求了德妃娘娘一句話,還反過來做好人裝大度。」
巧珠勸說:「小姐別想了,您好好養著身體,還怕不能生嗎?倒是福晉她自己,怕是生不出,也不敢生了。」
李氏又恨:「說什麼叫我盡情哭盡情笑,我真這樣不知好歹地鬧,貝勒爺知道了該怎麼想我,宮裡德妃娘娘知道了又該怎麼想我,總之她做好人,我就是陪襯。」
巧珠示意她小聲些,安撫著:「好歹咱們知道福晉的心思,不至於您真的上當,往後的日子,小姐更加小心些就是。」
李氏伸手覆在了自己的肚子上,冷笑:「我要養好身子,她烏拉那拉氏有什麼了不起,生了個阿哥就當寶了,我且看這孩子能不能長大成人。」
巧珠唬了一跳,慌忙勸:「小姐,您輕點兒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