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已在彌留之際,可似乎意識清醒明白人事,抓著嵐琪的手就沒再放開過,等皇帝踏著夜色而來,又握了玄燁的手不放開,吭吭哧哧發著聲響,可半天也吐不出一個字,不知過了多久,嬤嬤忽而眼神清亮,睜開了蒼老的眼睛,一如從前慈愛地看著皇帝和嵐琪,嘴邊帶著溫暖的笑意。
玄燁喚了聲嬤嬤,嬤嬤似乎應了,但那之後,眼神就漸漸暗去,當雙目微微合上,嵐琪和玄燁同時感覺到了手中的力量消失,嬤嬤的手不再緊緊握著他們,玄燁一鬆開,嬤嬤的手便軟綿綿地垂落在床邊,再無生息。
嵐琪含淚道:「皇上,嬤嬤去了。」
玄燁點頭,親手將嬤嬤的手放回床邊,為她蓋好被子,久久凝視嬤嬤的遺容後,取過嵐琪手中的絲帕蓋在她的臉上,他問:「嬤嬤最後說什麼,你可知道?」
嵐琪已泣不成聲,只晃了晃腦袋,玄燁將她摟入懷裡,神情堅定地說:「她希望朕好好守著大清的江山,希望朕好好守著你。」
這句話,日後心情平和時再提起,嵐琪笑話玄燁那時候都能惦記著哄人,玄燁卻道嬤嬤與嵐琪的情分非同尋常,嬤嬤臨終一定對她有所祝福,而嵐琪的幸福都在自己手裡,除了自己,誰還能好好守護她。
這話自然暖心,但嬤嬤離世的悲傷,終究要過一陣子才能淡去,雖然這些年嬤嬤早已不能理事,只不過是還喘口氣活在皇宮角落裡的人,可對於嵐琪玄燁而言,終究是心裡一份慰藉和寄託,嬤嬤離世後,他們對太皇太后最後一點念想,也跟著去了。
蘇麻喇嬤嬤因勞苦功高,生時玄燁一直將她敬為長輩加以厚待,身後事自然也不會讓人怠慢。嬤嬤這終身為奴之人,九旬高齡壽終正寢後,被皇帝以後宮嬪位的禮遇厚葬,受嬤嬤養育之恩的十二阿哥主持了葬禮,十月深秋時,將嬤嬤與太皇太后同葬。
這一年初雪來得特別早,嬤嬤下葬後不久,京城便紛紛揚揚飄起了雪花,但初雪積攢不起來,落地就化了,整個皇宮濕噠噠的陰冷,直叫人提不起精神。
內務府急著提前給各宮送炭,阿哥所里因十四福晉完顏氏九月時產下小阿哥,嬰兒剛剛足月,經不起天氣陰晴變化,內務府的人巴結著德妃娘娘,殷勤地供給一切東西。可不知裡頭哪個腦筋糊塗的東西,竟搞錯了東西的分配,把毓慶宮的里的紅籮炭給少了,偏偏太子妃的郡主正傷風。
紅籮炭煙塵少,每年都不多,各宮看著給,娘娘們大多用來放在手爐里,暖屋子的炭盆里都用黑炭,眼下毓慶宮裡的小郡主傷風咳嗽,自然經不起黑炭煙燻火燎,屋子裡一盆一盆地燒著紅籮炭,底下宮女忍不住對太子妃提了句:「今年給得極少,娘娘這樣子都用了,入冬就只能用熱水沖湯婆子,那黑炭放在手爐里可怎麼用?」
太子妃彼時並沒有心焦,只是讓下人去內務府問為什麼少了毓慶宮的,就算太子這幾年境遇不佳,宮裡也從不敢短了儲君的供給。可這一下問到內務府,反是那邊的奴才大驚小怪,最後竟鬧得六宮皆知,內務府先給了產育的十四福晉和小阿哥,毓慶宮則疏漏了。雖然立時就給補上,辦事的太監也受到了責罰,可宮裡的風言風語卻止不住。
想來也是,從前雖也有阿哥婚後暫時住在宮裡,但早晚都會搬出去,十四阿哥如今住得雖然還不算久,可他都生下兩個皇孫了,這樣還逗留在宮中,瞧著和太子似的,更享受著幾乎相同的待遇,誰都會覺得奇怪。
弘春如今抱在永和宮撫養,這天傳來閒話時,嵐琪正給小孫孫餵飯吃,而環春則去阿哥所與其他幾個從嬤嬤手底下出來的宮女一道收拾嬤嬤的遺物,正好不在跟前。嵐琪便吩咐綠珠去給環春帶句話,讓她去和完顏氏說一聲,要她親自去一趟毓慶宮,雖然不是他們的錯,可他們謙卑一下,好好敬著太子和太子妃,不要落人口實才好。
在她看來,太子妃未必這么小氣,多半是外頭的人嚼舌頭,如今越發明白,悠悠之口堵不完,無視他們,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正道。
阿哥所里,環春收了一些嬤嬤身前的東西後,便往十四福晉的屋子來,完顏氏聽說額娘要她去毓慶宮道歉,連聲道:「我原也這樣打算,就怕胤禵不答應。他雖然敬重太子,可不肯受委屈,這事兒不是咱們的錯,我要是去示弱求和,他指不定會跟我翻臉。」
環春陪笑著,看完顏氏梳妝打扮後,便往毓慶宮走,她不便相隨,等福晉進了毓慶宮的門,便原路往永和宮走,忽然聽綠珠在身邊說:「姐姐你看,八阿哥在和寶雲說話呢。」
環春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八阿哥站在路邊和寶雲講話,今日寶雲被恩准進宮來一道收拾嬤嬤的遺物,她們幾個都是嬤嬤一手調教的人,佟貴妃的恩典,將嬤嬤留下的東西分給她們,好做個念想,寶雲從前是慈寧宮的人,也被允許來悼念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