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之死,說是急病而亡,想她過了五旬年紀,真有這樣的事也不奇怪,只是嵐琪疑似夢中聽見的那聲尖叫,卻像是託夢一般,那天第一個發現良妃沒了氣息的宮女,的確大聲呼叫。但之後所有的事都被控制,那宮女也不知去向,傳出來的話,就說良妃是疾病而亡。
「主子,良妃娘娘仿佛是飲鴆自盡。」這是環春派人去看過後,告訴嵐琪的話。
瑞景軒內,嵐琪的屋子被照得通亮,她坐在鏡台前,將髮髻挽起,不似平日雍容華貴的裝扮,避開了鮮亮的簪子珠花,只佩戴了幾件銀飾,挑了一身香色褂子,臉上薄薄施了一層胭脂。雖然出門前就被裹了厚厚的氅衣,可迎面而來的風雪,還是叫人冷得打顫,而這份寒氣里,更多了淒涼之感。
「啟稟主子,萬歲爺在和嬪娘娘那兒,已經傳話過去,萬歲爺說一切照規矩辦,一會兒要去清溪書屋見大臣,等那邊的事兒散了再過來。」瑞景軒的人頂著風雪歸來,稟告了這事兒後,又道,「八貝勒病重,前頭的人正猶豫要不要把話傳過去,說八貝勒昨日吐了血的,怕驚動不起。」
嵐琪頷首,吩咐他們:「等皇上散了朝再說,一會兒阿哥們都到園子裡聽政,總有人去請八貝勒。」
環春從裡頭出來,在主子氅衣里塞了個手爐,嵐琪這才覺得更暖和一些,之後深深一呼吸,帶了四五個人離了瑞景軒,往良妃的住處來。
這一邊也稀奇,在門外沒什麼動靜,進了門才聽見哭聲不斷,許是知道園子裡還有皇帝還有貴妃娘娘,縱然他們家主子沒了,也不能嚎啕大哭。再者良妃身邊的人越來越少,統共沒剩下幾個了。
照理說內務府的人一向看永和宮的臉色做事,不至於不給嵐琪面子虧待延禧宮,可自從皇帝當眾說覺禪氏出身罪籍,玄燁明著暗著示意過嵐琪好幾次,要她別再管延禧宮的事,或好或壞由著她們自己去,內務府那些黑心的東西,油鍋里的銀子都能撈出來花,延禧宮這邊能壓榨些油水,豈能輕易放過。這一年一年的,良妃的境遇就越來越差了。
這會兒一路進門,倍感淒涼,門裡門外都不見香荷,嵐琪沒多問,先進了門,覺禪氏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早就沒了生氣,面上隱隱可見血跡,嵐琪心想,若是如環春所說飲鴆自盡,那就是有人來收拾過,掩去了中毒流血的痕跡。
「主子,您看一眼就好了,別……」
環春勸嵐琪別靠近,她卻擺手示意無妨,不知為什麼,心裡固然為她難過,卻並不悲傷心痛,仿佛覺得這才是覺禪氏最好的歸宿,她終於不用或者受煎熬,之前嵐琪就覺得,她與皇帝解決了一切的事後,仿佛是奉命活著,看樣子是玄燁終於鬆口,放她走了。
「病不病的不知道。」環春攙扶主子在一旁坐下,已經有白事上的太監宮女來給良妃換衣裳,屋子裡架起了高高的屏風,把他們都阻隔在外頭,環春輕聲對嵐琪耳語,「昨天與您說,良妃娘娘清早出了趟門,據說去的地方,八阿哥也跟過去了,也不曉得是被風雪吹病的,還是撞見什麼不乾淨的,好不容易養起來的身子,又垮了。」
打聽清楚所有的事,是環春的責任,嵐琪一雙眼睛深居後宮,環春她們便是她在外頭的眼睛和耳朵,所有的事都要她們來稟告,嵐琪才能知道,往日每一句話她都仔仔細細地記下,可是今天環春說了半天,她半句話也沒在乎。
不久後和嬪和密嬪結伴而來,都很有分寸地換了莊重肅穆的衣衫,說佟貴妃有些傷風不來了,已經往宮裡送消息,之後榮妃娘娘會派人來幫忙。同樣的,這些話嵐琪都沒在意,只等屏風裡的人為逝者收拾整齊,挪開了屏風,她才來了精神,慢慢走到床塌邊,看到乾淨寧和的覺禪氏就像是睡著了那般,臉上毫無痛苦,安詳得叫人感動,和嬪在後頭吸了吸鼻子,哽咽道:「良妃娘娘,真是不容易的。」
此時外頭一陣慌張,嵐琪不禁皺眉,很快就有瑞景軒的人進來傳話,伏在地上說:「主子,香荷在她自己的屋子裡懸樑自盡了。」
周遭皆是嘆息聲,嵐琪想了想,吩咐和嬪:「你問問內務府香荷家裡還有什麼人,給一些體恤,叮囑他們別太貪心,其他的事可以不計較,這種事做得叫人寒心,我若知道絕不姑息。」
和嬪領命,留下密嬪先離去,但也實在沒什麼可讓她做的事,且天色漸明,清溪書屋那裡興許很快就散了,皇子皇孫們若要過來悼念,密嬪在就略尷尬,嵐琪與她一道走到門前去,密嬪離開之前,忍不住輕聲對嵐琪道:「臣妾伺候萬歲爺時,聽見一兩句的,自知是罪該萬死不該偷聽皇上的話,娘娘您別怪我。」
「怎麼了?」
「昨日良妃娘娘似乎一清早就出門去了。」密嬪怯然道,「臣妾聽見皇上吩咐的話,好像是把良妃娘娘送去什麼墳地,臣妾當時挺害怕的,聽了半句就跑了。」
「別對旁人提起,和嬪膽子小,也別告訴她,許是你聽岔了,良妃娘娘昨天沒出門呀。」嵐琪敷衍著,讓人好生送密嬪去佟貴妃那兒,自己一個人站在院門口,裡面井然有序地布置收拾著,良妃身邊的人根本不頂事,幸好便是在園子裡,也有人支應白事上的活兒,而這些年後宮妃嬪逐漸都上了年紀,一年裡總要走那麼幾個,都習慣了。
陽光漸漸濃烈,撥開雲霧鋪灑大地,先頭的風雪也停了,無風無雪的世界,驟然變得比夜晚還要安靜,偶爾聽得桌椅碰撞的聲響,才驚覺這是在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