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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昭二十九年,惠帝南巡。
巡至姒水河畔,六軍不發直指皇后禍國,全軍上下連番請命,賜皇后一死。
王帳之中,唐蕭得知了此次臨陣倒戈皆是由趙氏兄弟指使的時候,她竟然釋然地長舒了一口氣。
這是她的小師妹瑤光,故去的整整第十個年頭了。
她欠她的,終於被趙郁討還了回來。
只不過,她如今已經嫁了人,育有一子。
這其中,自然是萬般不舍。
一向溫和的惠帝狂怒異常,將王帳之中所有的東西全都砸了一遍,而後坐在案頭,拼命地喘著粗氣。
唐蕭知道,自從他們變法失敗之後,赫旌的身體每況愈下,他已經不再是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青年君王了。
歲月的痕跡慢慢攀上他的兩鬢,世族逐漸施加給他的重擔壓在他那已經不再偉岸的肩上,使得他的步伐逐漸變得蹣跚。
唐蕭慢慢走過去,蹲在他膝前。
像是往常一樣,他在批奏摺,她就依靠在他的膝頭。
彼此相依,也已十年。
赫旌眸中流下清淚,他伸手撫著唐蕭額前的青絲,哽咽著說:
「這回,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蕭兒,你帶我走吧,去哪兒都行。」
唐蕭微笑著將他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當中,輕聲說:
「陛下大業未成,怎麼能離開呢。」
赫旌伸手將她攬入懷中,無助而絕望地說:
「我徹底敗了…這天下,我只剩你,他們都不肯將你留給我。」
唐蕭輕輕地安慰著他:
「趙郁只是想要我這條命而已,等他取走了,趙家自然對陛下忠心不二。陛下,您要好好的啊,煊兒還在宮裡,他…不能身邊誰也不剩。您要保護好他啊…」
赫旌狠狠地搖著頭,猛地扣住她的肩,雙目變得猩紅:
「蕭兒,你要活著。孤命令你,一定要活著,活下去…孤不允許任何人傷害你,不允許,決不允許。」
唐蕭粲然一笑,朝他微微頜首:
「好。」
說著,她將腰際的帕子取下來,輕輕為赫旌拭去眼淚。
一陣迷香從帕子裡溢出來,赫旌還正念叨著,便忽然仰頭倒在了王椅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唐蕭的視線一寸一寸地在他臉上挪過,眸中纏綿著眷戀與不舍。
可是她忽然聽見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於是便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王軍手持火炬,列成兩排。
而那隊伍的盡頭,卻是一個坐著輪椅,看起來孱弱不堪的中年人。
他們彼此相顧無言。
昔年在玉闕山同窗的情誼,早就因為舊人的離世而被消耗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