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這世間的浮萍。
許志博外表看著氣派,其實每一步都是踩在鋼絲上、走的戰戰兢兢,又想能留存住他們許家闔府的百年富貴,還想要加官進爵、有個清雅的名聲。
又談何容易呢?
可是所有的人都理所當然地將這擔子壓在他的肩上。
然他也不過一個年輕人,在同齡人都遊手好閒、聲色犬馬時,他卻需要卑躬屈膝去討得范邨這般拙劣的人手指縫間落下的一點好。
就因為他生來是商戶,就低這些世族一等嗎?
當時許志博看這釉梅女郎養家不易,還曾經向她出過主意,去那戲樓裡面討個巧、借著雅名略抬高價賣給那些觀戲的情人。
在她興奮得臉色通紅地向他報喜時,許志博內心深處還難得湧出了幾分早已難尋的英雄豪情:看啊,因著他的幫助,也救得了一個生活不易的女郎。
除去奴顏婢膝、做范家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嘍囉外,也會有著別的人因為他的幫助而雀躍歡呼、感到驚喜。
這是多麼令他覺得滿足而快慰的事情。
後來釉梅的小生意蒸蒸日上,還給他送來了不少肉鬆蛋黃口味的糰子,以感激他的建議與幫助。
與情情愛愛無關,那是因著旁人仰慕敬畏所生出的熱血沸騰、豪情萬丈。
這糰子咸香口味他畢生難忘,這是他難得脫離開家族壓給他的使命之餘,在人間窺得的一點輕狂少年真味。
卻也不曾想到。
不曾想到……
留春如同抹了黛紫色口脂的嘴唇開合:「是許大公子你害了釉梅啊。」
許志博眼神茫然起來,只覺得額角的傷口都變得麻木,整個人像是陷入了棉花團所隔離開來的另外一間屋閣。
什麼都再看不清楚了。
可是,有另外一個細細小小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尖尖地叫道:「這都是遷怒。」
「釉梅是在替你頂罪。」
「如果不是你自信滿滿應承下來賽龍舟的事,打包票說自己會贏,也不會讓釉梅落得這個下場。」
「都怪你。」
「全怪你。」
「這都是你的錯。」
頭暈目眩之時,許志博好像又回到了弱冠之年時父親和他談話的那間小書屋。
由德高望重的長輩為他行過加冠禮數之後,他的父親高大的背脊忽然駝了下來,眉目也浮現出蒼老之色。
他的父親重重地拍上他尚且稚嫩的肩膀,一字一頓地對他講:「吾兒志博,許家的未來就都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