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她有多好心,而是因著當年夢魘,阿笙總隱約覺得是留春替她頂了這個罪,終究有些於心不忍。
除去這件留春的事,阿笙完全不曾想到的倒是另外一樁。
便是那鮑二少爺沒有和釉梅成親,不僅沒有在一起,而且……
回想起那收了銀子、小僮帶阿笙左轉右轉到了孤僻亂葬崗的那個輕薄黃昏後,她用力攥攥拳頭。
當阿笙用顫抖手指翻開了那有血色滲透的布席,僅僅只是瞥去一個眼風,她的眼淚就直接滾落了腮邊,洇潤了褐色發著腥味的土壤。
是釉梅啊。
是送她和公子香花的狡黠少女,是希冀未來能賺得更多錢的明亮女郎,是轉贈她青色糰子的和善女孩。
是野梅紅淺、醉歸南橋,戲樓處的角聲都難以吹落的釉梅。
不是眼前的這連細煙都不敢近聞,連形狀都只是一團混沌硃砂顏色的寒意啊。
阿笙指尖顫抖,眼淚是斷了線的透明雨珠,完全不受她控制地砸下去,砸下去,砸下去。
似乎,如果水色能夠砸出些淡落疏影,就又會有靈動女郎提著背簍,送過來青梅甜果,激動地笑:「阿笙,你來啦。」
她來了。
可是,她來的太晚,連初見時的暮色都叫不回了。
淚眼朦朧間,有哪個聲音沙啞的少年郎喚過一聲她的名字:「這是釉梅嗎?」
阿笙回頭望去,淚水漣漣間,是終於悄悄掏出家人的封閉禁足,嘴邊的都冒出久未清理的輕微胡茬色、眼角眉梢都是霜灰的小郎君。
鮑家二少爺,鮑上達。
不像阿笙不忍卒看濃稠血色,鮑上達扯下那遮住血色的布帛,神色都不曾變過一絲一毫。
他只是用眼神細細描繪過所有,好像要將見到的,永遠都牢牢刻在心底。
最後,他攔腰抱起那一縷梅色,語調輕柔,似乎怕驚擾到什麼,「釉梅,你的夫主來了。」
他還笑出個痞痞的樣子:「居然沒有過來打我?看來你也默許了,對不對?」
「這回又要捯飭什麼,是賣扇子嗎?先說好,我可不替你在扇面上作畫,會累死人的。」
「好了,我知道你是累了,想要等醒過來再收拾我。」
「那就睡吧,睡醒的時候,我們就回家了。」
不知是哪裡的優伶在低吟淺唱著《牡丹亭》。
「他年得傍蟾宮客,不在梅邊在柳邊。」
若是有來生,鮑上達吐一口氣,脊背更加筆直:「若是有來生,我改叫釉梅好不好。到時候你做個書生,金榜題名來娶我,我就只需要在院子裡繡繡花、看看草,給你做做咸口青團。」
「你覺得怎麼樣,釉梅?」
唯有細裊如絲的炊煙圍繞在他身旁,已經到了用膳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