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夢境遠比驚天海浪帶給他的恐懼,要來的多得多。
所以,他還不能死。
這夢境栩栩如生,連他摩挲過的樹幹紋路都粗糙地如出一轍,讓他別說忘卻,連殞命於此船上都不敢。
在他不能百分百確認阿笙餘下的生命都生活無虞的時候,在親自為阿笙找到世間最為完美的郎君之前,他決計不能死。
可是這又談何容易。
這個太醜陋,阿笙喜好雋秀郎君,所以放到一邊;這個家裡清貧,阿笙怎麼去受這苦,所以不要考慮;這個妻妾成群,阿笙不會開心,所以扔去一旁。
崔珩晏橫挑鼻子豎挑眼,硬是尋不出一個好郎君,能配得上他的阿笙。
然而阿笙也如菡萏初開一般,漸漸大了,於是不必他再挑選斟酌,已經多了人來覬覦。
身為一個男子,崔珩晏最是能看穿旁人的卑劣。而這些披著人皮的穢物,如何敢去肖想他連夢裡都不敢褻瀆的阿笙?
而每當看到阿笙莞莞然,倩步走向那些郎君貪婪畫下的深淵,崔珩晏又心裡絞痛。
這樣粗鄙齷齪的人,怎麼敢?他們怎麼敢?
但是又有另外一道聲音告訴他:他們再怎樣拙劣,也比你這將死之人強啊。
這樣斷斷續續的反覆撕扯與徹夜難眠,有時候令崔珩晏自己都感到疲倦。
可是當他看到妍弱的少女在靜水旁,半側著身、笑盈盈呼喚著自己的時候,又什麼放棄的念頭都忘卻,直到再次毒藥發作時,他重複嘗到這愈演愈烈的蝕骨之痛。
可這痛楚於他來說不是折磨,反而是少有無需偽裝出來的愉悅。
因為如果全身連同骨頭和筋脈與更深層岑寂的血液,都為烈火灼燒的病痛所引燃,都為這深入骨髓的燒灼所沸騰,他就不用再去想、不必再去抉擇、不需再去衡量。
世人都道他是這樣風清月皎的公子。
但實際上他是這般污泥濁水的郎君。
連自己最為卑微朽爛的心意,都只能藏在每一次揚起下頜服送的一劑劑藥里,隱匿在每次嬉笑裝委屈的言談間,消弭於他不經意地一次回眸間。
然後才意識到,他的命好像真的剩不了幾年,便是連多看她一眼都覺得自己奢侈。
然而現在不同了,阿笙發現了,她自己發現了。
所以,他是不是,也不需要再藏了?
污穢也好髒污也罷,阿笙都會親眼看到,他也不必再將真實的自己,隱匿在這風輕雲淡的姣好皮囊下,可以將瘋狂到歇斯底里的病態如毒汁一樣溢出唇邊。
看看吧,阿笙,看看公子是怎麼樣的人。
會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