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雖是不會耕種良田,卻可算作半個獵戶,這山中野味吃的也不算少,當即舔舔牙,「你留著自己吃吧,俺飽了。」
但是山民要放下的筷箸卻在新上來的溫熱菜餚前頓住了,他的眼睛都因為這鮮香麻辣的味道而瞠大。
蟹粉獅子頭滾在蜜色的芡粉里,湯汁都是濃醇的香氣。
翡翠蒸餃顏色碧綠,合攏餡料的餃子邊都是晶瑩剔透的粉,散發著清爽惑人的味道。
鱖魚除了在鐵鍋里煮再倒上點鹽巴,居然還有清蒸這樣的做法,不知道放了什麼秘制的調料,甚至是甘甜清爽的乳白色。
還有什麼栗子豆糕和芙蓉餅,精緻小巧得像是在臆想里都不存在的玩意,清甜綿密,不用咀嚼就已經融化在了唇齒間。
竟是還有用江米釀成的酒這般奢侈的東西,光是拿舌頭舔一舔,就已經忘了今宵是何夕。
即便冷血木訥如公子身旁的鐵甲侍衛,都為這山民的狼狽饕餮吃相所深深震驚,沒什麼表情的神色出現了裂痕。
似乎從來不知道饜足般,山戶拿著蜜糕蘸肉汁後囫圇吞到嘴巴里,大塊的魚刺直接用手撕擄開,鱖魚從尾巴處大口吞咽到頭下,兩側腮幫含著的是香醇味美的獅子頭,最後的甜酒要用來溜縫。
可否有人見過活人撐死?
不是形容,而是客觀的如實描述。
最後的翡翠蒸餃還剩下一半,這滿面油光的山民大嚼的動作一頓,像是被哽住,手還沒來得及撫摸上抽搐的肚子,就已經痙攣一般地仰倒在桌前,卻到死都不肯吐出咬了一半的香噴蒸餃。
興許是他的行為過於乖謬了,阿笙難以覺得憤怒,反而是荒唐感先一步爬上心頭。她細弱的眉毛蹙起來,「這究竟是為了什麼?」
崔珩晏在此刻變得冷靜了許多,眼睛是比深林裡頭的烏鴉羽毛還要暗沉的黑,好像整個人已經沉入了寒夜,「魚不可脫於淵。人生而為獸,不過是後來的教習才讓一言一行受到道德的困束而已。」
這個山民從小就生長在山林中,既沒有識字的必要,也不曾知道有可為、有不可為,唯一的書冊也用來被墊桌腳。不收銀子並非是因為淳樸善良,只不過是不明白這銀錢能換來什麼而已。
因為沒有底線的存在,因為不曾獲知更高利益能帶來的快樂,因為堆砌的金銀是山外山的世界,因為從來就不曉得銀子的具象化會意味著什麼,會被誘惑也自然就無從談起。
越貧窮越正直,反而成了顛破不滅的真理。
相反的,哪怕是別人眼中司空見慣的一袋黍米,也足以喚起他心中的慾念。
這不是錯誤,因為他不曾認知到自己的貪婪,將唾手可及的人或物去換取更為需要的東西,本來在他的世界裡就是理所當然的存在。
就像路上看到快要死去的人會伸出援助之手,當有人以一袋黍米來換他人的性命時,也可以輕而易舉地點頭答應。